圆珍姨说:“今天看你绣了蝴蝶妈妈,还绣了花,真好看。”

“这叫蝶恋花,是阿爹教的。苗人的蝶和汉人的花结合一起,多了许多雅致风趣,外人都很喜欢。花生果,果又生花,蝴蝶妈妈生万物,没有比花与蝶更相配了……”沈卿雪说着,眼泪落在饭里一块咽了下去,“阿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阿爹走了两年,他走的那天,我遇见了韩奉。是他们俩救了我,我不想他死。”

“阿贝,你真的要上京吗?”

“阿娘不要劝我了……”

“我没打算劝你,想去就去吧。”圆珍姨给她夹菜,眼眶跟着红了,“你这孩子,这几年想的都是我们,你也为你自己想想,你欢喜那个人,就把他救回来吧,你能做许多了不起的事,阿娘相信你。”

圆珍姨从怀里拿出个荷包,塞到她手里,“阿娘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攒了点钱,都拿去用,多买点好吃的,第一次出远门,别太节省了。”

沈卿雪点了点,含泪看了一眼绣玉,抱住了她。

“阿娘!小玉!”

三人抱在一块都哭了起来。

“阿娘不哭,不哭,你去京城救公公,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绣玉嘟着嘴来擦她脸上的泪,“我也想公公,想他带我出去玩,坐大船。”

沈卿雪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或许把韩奉当作父亲一般,她嘴上总念着他,不知不觉间,她们都把他放在了心里,沈卿雪含泪笑道:“你别去,在家里好好听话,阿娘给你买糖吃。”

第三十四章 强抢民女

跟彭翼南进京,沈卿雪第一次离开永保州,江水水位比平日低,船也比平日走得慢,她在甲板上看着河边的青山,还没走出永保州,只觉得陌生,摇晃的船,风声,停不下的鸟声,猿猴啼叫,让沈卿雪晚上整夜难眠。

她没法不想韩奉,这份思念,从心底原本整理好的盒子蔓延开来,压抑不住,扰得她心绪不宁。

睡不着觉,她干脆披着衣服回到了甲板上,月光如轻盈的绣线,牵引着这条船向前走,牵着她往外走,她注视着头顶的圆月,不禁有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有神灵,是否自己,还是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是神灵手中的绣花针绣出的。神祇牵引着人来走,船来动,万事万物,是否是决定好的,她与韩奉是如何遇见的,他们之间的缘分到底是上天的小把戏,还是她能把握的……

她凭栏而立了片刻,江上晚间风大,从水面扑腾袭来,夜鸟扰乱了一江月色。彭翼南也走了出来,两人站在一块沉默许久。

江上不适合说话,怕惊了这月色,等月光被乌云暂时遮住,彭翼南才对她开口说道:“阿贝姐姐,你还在为他难受吗?”

“我只是想救他出来,我没法对你、对自己撒谎,我就是在意他,放不下来。”

“抱歉。”彭翼南扶着栏杆,望向船下的月光,“若不是我当日说要娶你,后面压根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沈卿雪摇头,“你和你叔叔向来水火不容的,就算没我,你们俩都得打上一架。”

他看向沈卿雪,“我还在想这件事,你能给我一个答复吗?”

船转弯过了个滩,水流忽然湍急起来,船身一震,沈卿雪差点摔倒,他拉住了她的手,在手心中捏着,舍不得松开。

“我长大了,真正能自己做主了,能不经别人,直接对你说,我对你的心一直在此,阿贝姐姐,嫁给我吧,韩奉对你的恩情,你该还完了,我不信你真的喜欢他一个太监。”

沈卿雪想推走他的手,他捏得紧,松不开,沈卿雪便对他笑了笑,拿手帕擦了擦他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说了这些话,他微微发抖,沈卿雪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

“你帮过我许多,我很感激你,我也喜欢你,喜欢分很多种,恋人的,亲人的。”擦完汗水,沈卿雪作势去掐他的脸,他呆呆站着没躲,任她揉着。

“你出生没几个月,土司夫人没了,你天天哭,谁都哄不住,我和翼晚悄悄抱你去城墙上玩,你笑了,看到你笑我就高兴。如今也是这样,你长大了,生得这么有出息,还会当上彭宣使公,战功赫赫的彭大将军……”她始终笑着,“我会一辈子为你高兴的,像我阿爹那样。”

“这些话你说过很多次,可我不想只做你弟弟,我想做你丈夫,把你抱在怀里,爱护你,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那土司王要强抢民女吗?”

她不合时宜开了个玩笑,彭翼南刚想抱住她单薄的身子,她却只是笑着,脸上一丝苍白的憔悴。他心里抽搐,最终没有失了分寸,缓缓松开了她的手,不甘问道:“若没有救出韩奉,你没办法过得喜乐呢?那时,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我?”

“日子喜乐,不是韩奉给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有自己的绣坊,每日刺绣干活,这样我很幸福了,韩奉,是我欠他的命。”沈卿雪的笑与灯火一齐跳动着,“北江,你也会有自己的路,这条路,不在我身上。”

彭翼南的心还在痛着,说:“不是的,你没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永保州蛮荒落后,我想让永保更开化,土兵更勇猛无畏,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这里面,当然也有你,我一直将你记挂在心中,不会轻易放手。”

“永保最好的土司王,自然爱底下的百姓臣民。”

彭翼南只得苦笑,抬起头,忍住了泪,“其实上次锦衣卫太保请我问话时,我见了韩奉,他托我照顾你。他对我说过,你有一种奇妙能力,跟刺绣一样,总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不经意也能触动旁人。他说得对,我就这样喜欢上你,他也是如此吧。”

“这些话……为何他不亲自对我讲呢?”

“他说不出口,像是我喜欢你,却总想着我要长大一些,长大了,又在想要当上土司王,真开了口为时晚矣……姐姐,多了一分感情,就失了一分自我。”

乌云散去了,沈卿雪注视着当头皎洁的月,“你看月亮又出来了,我不会失去自我,我也不需要你、韩奉或是任何人来照顾我,你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你总是如此,明明是拒绝,我就是放不下你。”彭翼南转过身去,“我尊重你的一切,我相信不管你选哪条路,就算不与我们任何人在一起,你都能过得好,这就足够了。”

二人心中都苦涩着,彭翼南并未完全接受。感情上的事,终究是一团理不开的丝线,他埋了多年,无法一朝一夕解开,沈卿雪都明白,她喜欢他,只是无法安慰他。

他会想明白的。月亮再度升起,沈卿雪望着月亮,每个人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世界,他的世界广袤无垠,等着他去闯荡,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他对她也是如此。

第三十五章 谁还能帮他?

“母亲请喝药。”

康妃咳嗽了一声,药汁溅出到金叶菊花纹的中衣上,披散着乌发,脸皮瘦得皱成了一团。

都过了端午了,康妃还盖着厚厚的被子。新婚不久的裕王和王妃衣不解带,连着服侍了三天,即便旁人不说,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康妃握过他们的手,细语道:“宫里有太医,你们回去吧,小夫妻新婚燕尔,自当恩恩爱爱,为皇家开枝散叶,皇上还能高兴些。”

“哪有母亲生病,孩儿置之不理的道理。”

裕王夫妇跪在榻前,康妃半垂眼眸,叹了一口气,“好久没听到韩奉的消息了。”

“最近他忙着和土人练兵,天天就那样,为朝廷操心。母亲这病该静养,他也是个懂事的,知道分寸。”

紫禁城的天气怪,要不就不下雪,要不就千里冰封,这年过年雪下得停不下来,甚至皇城附近冻死了不少灾民,康妃的身子跟着每况愈下。

康妃闭上了眼睛,嘴中幽幽道:“昨日好像听说宫外贡来贺礼,至少传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