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自会网开一面，只是……”
“都同我说罢，别瞒着我，韩奉到底会怎样？”
彭翼晚拉了拉她的手，声音低了下来，“他是汉人，由汉人皇帝审他，不归土司城来管，听说汉人杀了人是砍头大罪，说不好，不知道万岁爷能不能饶了他。”
沈卿雪守在韩奉身边，寸步不离，这些日子她守着她，如往日他守在她身边似的。
他昏迷不醒，脸颊愈发苍白没有血色，还没等他醒过来，四个不认识的锦衣卫闯来，要带走他。
他们都穿着一袭黑衣，头戴大斗笠，看不见上面半边脸，皆是长身壮实，似阎王来索命一般。沈卿雪挡在韩奉面前，“你们要带他去哪儿？他快没命了！”
领头之人低沉说道：“沈姑娘，我们正是来救公公的。”
“不，他杀人了，你们是抓他去砍头的！”
沈卿雪张开双手，拦在韩奉床前。领头继续往前走，停在她身前，语气柔和了一些。
“军屯缺医少药，你再多拦我们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沈姑娘，请起吧。”
“把我一起带走。”
“抱歉，吾等所奉之命，只带走韩公公一人，吾等家中也有妻子姊妹，才不难为姑娘，也请姑娘体谅吾等差事。”
“你们保证，一定要救救他！”
锦衣卫点了点头，沈卿雪别过脸，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咽，再抬起头，只剩空空的床铺，韩奉已被抬走了。
第三十二章 绣花针之战
这场仗在后来的歌谣里被称为“绣花针”，山歌中唱道：“莫要小瞧绣花针，一支绣花针，打了三个土司王，死了个酋长，废了个千户。”
尽管彭翼南极力避免，自相残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打了胜仗，依旧闷闷不乐。
“今岁暴雨不止，永保山寨受灾，良田遭毁，数千苗人流离失所。宫中奉御绣娘沈氏、秀章氏收上百女子，本为善事，然彭酌生不顾永保灾民生计，与守备龙高云合谋，污蔑无辜之人放蛊，着去宣慰使之职，降为团练，由第三十二代孙彭翼南接替永保宣慰使，进京拜见大明皇帝。”
彭酌生沉默不语，听过族长宣判后，弯下腰，双手把宣慰使的官印和朱红三品虎豹官服举过头顶，捧给了彭翼南。
“侄子，以后土司城，永保州，就交给你了。你还年轻，朝廷里一团污秽，什么事不是那么简单，你上京去，别顾着玩乐，多看多学，照拂好底下的人。”
“我会当个好土司王，不烦阿叔劳心了。”彭翼南不客气地说。
“什么是好？”彭酌生干笑了一声。
“上应天子，下抚百姓，报效家国，而不是我们之间内斗，白白损失上百弟兄，难道您不心疼吗？”
彭酌生紧闭上了眼，额头生出两道深深的皱纹，哽着声，“我不是输给你了，我就是太心疼他们才不打了，把位置交你，我相信你能干好。”
“我不要你让我，请吧。”
彭翼南不客气地抱过官服与官印，接着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彭酌生离开的背影后，院子外头杀鸡放炮仗，祭了一圈祖，彭翼南做上了土司王。
嘎弥婆婆入土为安，来了许多帮忙的，风禾没理会任何人，守在婆婆的棺材旁哭，也不吃东西，沈卿雪捧了一碗粥，一口一口给她喂着。
“你吃了吗？”
沈卿雪摇头。
“那你也吃点。”风禾把粥推了回来，沈卿雪吃了剩下的粥，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
“公公还没消息吗？”
“不知道。”
自从韩奉被锦衣卫带走后，是死是生，再没消息。彭翼南倚靠土司王的权柄宣他回来受审，此事到底是地方冲突，锦衣卫却态度强硬，说皇城里的人，只能皇城来审，轮不到苗人土司，彭翼南带不回韩奉。
沈卿雪则后悔那日由锦衣卫带走了他，她什么都没做。
沈卿雪跟风禾靠着肩坐在一块烧纸，灰烬迷着眼睛，忍不住落泪。风禾也在哭着，却擦了擦沈卿雪的眼泪，“别哭了，噶婆肯定不准我们这么哭，她走客变龙去了，我们还活着，还有好多事要做，哭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你说的是布厂和绣坊？”
“你知道吗？我噶婆手上其实有残疾，年轻的时候摔下山坡，弯不起来，她做的活都是很慢的。”
沈卿雪暗自惊讶，“婆婆拖着……动不了的手，做给宫里的绣品？”
“她常说，再笨的手，还会穿针，一天一天的，没有过不下去的事，我阿爹和阿娘都走了，是她一直带我长大，若不这么讲，这日子怎么过得来呀！”
沈卿雪转过身拿纸钱，背着风禾，在眼眶揉了一下，顺势擦去眼泪。
烧完纸，风禾头靠着棺材，刚上好漆，一股刺鼻的气息。
“小时候，这副棺材放在后院柴房，我最怕它了，一看到就想到鬼啊，妖怪啊，感觉他们半夜要来找我了。我嘎婆告诉我，她以前也怕这个，她爷爷就说呀，就两块烧火柴板，你一个活生生的人怕什么？”
风禾一边笑了起来，一边哭着，“他们老了是看透了，可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我本想赚够了银子，好好让她最后享两年福，谁知这也办不到了，我该多去看看她，她老念叨着想看我成亲，要给我办喜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就放心了，我忙，压根顾不上这些……”
沈卿雪揽过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两人都没了嘎婆，沈卿雪还失去了韩奉。两人之中，总要有个人要撑起来。
伤还没好，沈卿雪回了镇上，与风禾准备重新开张绣坊。陈进，彭翼晚等好友都劝她们再休息几日，两人没明说，可心里都知道，不能休息，忙着忙着，一天一天，那些难受的事才不会随时想起，给心中忧愁找了个忙碌的出口。
绣坊重开的消息传出去，一大早，门口就聚集了许多女人。
沈卿雪站在台阶上，对她们说：“若是土司王叫你们来的，还是回去吧，我希望来的人是真心愿意来的，不是被人逼的。”
“阿贝，你还在生我们的气吗？”贝莫提着蒸桶站了出来，“绣坊能重开，大伙都高兴，前段时间我们错了，那么多人乱说话，我们也害怕得不敢替你说话，对不起大伙来给你赔罪了，你瞧，这是大伙送你的姊妹饭。”
打开蒸桶盖子，米饭的香味扑鼻而来，一大桶糯米饭，紫、黄、红三色拼在一起。
贝莫说：“大家一起采了红蓝藤、姜黄、神树枫叶，做了这锅糯米饭，吃一口姊妹饭，保佑吉祥如意，来年没有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