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快救人!”风禾转过头,嘎弥婆婆一动不动,还朝她张着嘴,湿漉漉的脸上沾满了泥土,风禾哭着尖叫了起来,“龙高云!你个剁脑壳的!”
土人们见这老婆婆死了,心中愤怒都爆发了出来,跟着风禾骂龙高云。彭翼南对众人说:“沈氏曾为龙高云弟媳,他因兄弟之死迁怒沈氏,实不公道,还连累了无辜婆婆,此案不该交他审理!”
“冤枉!”
彭翼晚喊着,与彭翼南眼神示意,带一拨卫队冲上来,护在嘎弥婆婆尸体旁边,虽然没商量过,但他们就算硬来抢人,也不会真叫沈卿雪与风禾被处死了,如今发生婆婆这事,彭翼晚只后悔给他们面子听他们叽叽喳喳,一来就该动手了。
群情激愤附和着她,连彭酌生也对龙高云使眼色,这事不行了,龙高云一言不发,丢开火把,沈卿雪船上的稻草“呼”一下跳了起来。
“龙高云,你快住手!回来!”彭酌生吼道,但他也劝不住龙高云了。龙高云带来的土兵抵挡彭翼南姐弟的人,他往沈卿雪的木船又抛去火把,死死瞪着她,恨意恶毒尽数倾斜,化成烈火飘出的浓烟,他要她死,为他弟弟报仇,即便报不了仇,沈卿雪也别想好过。
火焰浓烈,顷刻间点燃了她脚下的木柴。拉船绳索被火舌卷进去化成灰烬,船缓缓往水中漂去,火苗迎风又跳上她的衣角,焦烟与水波一同打着转,将她往最深的地狱送去。
烟火掐住了沈卿雪脖子似的,她无声落泪,痛苦的哀鸣卡在喉咙处,窒息得发不出声来。烈焰四溅,脚脖子上已感觉到了痛楚,不断吞没她的皮肉,凄厉绝望的叫声,撕开了她的喉咙。
“快!救人!”
彭翼南撞开眼前土兵,到底是自家人打架,都互相认识,不能真杀了对面自己人。龙高云的人反而利用了他的不忍,一打倒,他们就爬起,彭翼南始终绕不过龙高云的寨兵。
“给老子滚!再挡路我真杀人了!”彭翼南急得破口大骂,而龙高云一棍打在他腿上,“别想过去,除非我死”
一把剑越过彭翼南肩下,刺入了龙高云的胸口,他摇晃了一下,只惊愕微微瞪了一下眼睛,剑拔了出来,倒下了,血高高喷了出来,喷在彭翼南与韩奉脸上。
龙高云死了,一切仿佛都陷入了死寂。
彭翼南还愣着,韩奉丢下剑,往河里跑去,背后的人看不见他的人影,只有白色水花溅起。船上木板“嘎嘎”碎裂,沈卿雪往水下沉去大半个身子。
彭翼南这才反应过来,领着一群人黑压压冲下水。
沈卿雪早已陷入了昏迷,灼烧的痛咬着她,她想她要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唤着她。
“沈卿雪!醒醒!听得到吗?”
“公公?”
她刚一叫他,河水不断涌入她的嘴里,他的面容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仿佛第一次见面,他在她眼中,也是个模糊不清的面容,见了他,她就不想死了,可身子动也不能动,他离她越来越远,耳边打打杀杀的喊叫声都消失了,眼前完全黑掉了。
她感觉自己在慢慢死去,冰凉的河水,冲走火焰,也带走了她身上的热。
在一片漆黑中,她感觉腰似乎被轻轻托起,靠在他怀里,剧烈的头痛压得她睁不开眼睛,只有眼泪空空流出。
第三十一章 杀了人你怎么办
在这场梦中,沈卿雪想到了许多事,人的叫骂声,女人的哭喊,火烧水寒,记忆碎屑纷杂零乱,像树叶缓缓吹下,都被定在绣花针的一针一线中。像以往做的那般,沈卿雪把这一切平整了,把心绪收起来,从梦中醒来,眼前浮现出韩奉的脸。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凉凉的,烛火微影在他脸上闪动,比白日看得更加真切。
沈卿雪整个脑袋还在僵着,分不清韩奉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一场梦,或是虚幻。
“公公,”她轻声唤了唤他,喉咙中仿佛还有水,咳嗽了两声,眼眶跟着湿了。韩奉拿帕子擦了擦她的脸颊,幽幽道:“以后不用担心了,没人再来找你麻烦了,好好休息吧。”
沈卿雪愣了愣,眼泪汹涌而出。
“什么没人找我麻烦?龙高云死了?”
韩奉默认,目光看向烛火。
“那你呢?你杀了人,你怎么办?”
“我?”
韩奉苦笑了一番,“我只是个太监罢了,从小命苦,命根子都被我爹丢了,都说太监要这东西下葬才能安生。本来这辈子,死都不得好死,这样也好,我倒真觉得心安了。”
沈卿雪起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感到他的身子也在发抖,眼泪还是不断落下,沾湿了他整片衣襟。他怜惜一般抚摸她的脸庞,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天上传来,“睡吧,没人妨碍你了,你命好,先苦后甜,日后福气多着呢……”
“你不要说这些!告诉我,为何要这么做?要舍了自己,来救我?”
沈卿雪不断追问着他,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看不到他的脸,有泪滴入她的发缝,晚风“呼呼”吹着,带来了锦衣卫缇骑飞报土人打过来了。
天还没亮,几路火起,军屯乱了。
苗寨土人大喊给守备报仇,刀剑相击,羽箭掠过,噼里啪啦打在竹林里,山坡上,落在水中,把人声压得零乱,土地开裂,被马蹄践踏得破碎不堪。
“你放心,别怕。”韩奉的话始终平静。
“我放不下心。”
他转过脸,轻叹了一口气便走了,留最后两个锦衣卫守着她。
飞来的箭头撕碎了窗纸,风沉闷哼着,如同厮杀后乱哄哄的余音,烛火发了疯似的跳动,挣扎了几下后还是灭了。
沈卿雪的心愈加冷静,已是死过的人了,她握着帕子祈求上天和祖先,是生是死,皆有天定。
而被彭翼晚嘲笑“风吹吹就倒了”的卫所兵,与土兵们激战了一日。随着刀剑劈斫,冲杀叫声都逐渐静了,房门被猛然推开,沈卿雪闭着眼睛,等待着生死的判决,来人拍了拍她的肩,耳边是彭翼晚的声音。
她擦去刀上的血,收到刀鞘里,说:“阿贝,我们走吧,安全了。”
“韩奉呢?”
“不知道死没死,人躺在卫所里,这么脆的汉人,也真是难为他打了那么久……”
彭翼晚的话牵着她的心肠,每说一个字,心里就绞肉似的疼一下。彭翼晚自嘲道:“阿叔的人也来了,咱们和他又打了半天。没想到永保狼兵还没出门,倒先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为了一个女人,和她的刺绣,阿叔这事办得真是混账,哪有窝里斗的道理?”
她扶着沈卿雪出门,浓烟还没散干净,遮住了朗朗晴空,盖去了竹林翠香。竹篁倾倒了一大片,伤兵躺在上面呻吟着,或是僵硬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睡了。走过苗人与汉人的尸体,卫所长官司里,也全躺着受伤的人,门房,廊下,大院,横七竖八,大夫匆忙从咒骂呻吟声中奔来奔去。
韩奉躺在卧室,任人怎么叫都叫不醒,满脸是血。遮掩瞎眼的布掉了,沈卿雪第一次见到他完整的脸,三道很深的伤疤,从额头挖到凹下的眼睛,直贯颧骨。沈卿雪擦着他脸上的血。擦不干净,又擦出一道伤痕,她的泪水落在他面颊上。
“他会怎么样?”沈卿雪双目失神望着彭翼晚,眼中滚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