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躲起来,不就从了龙高云和土司王的意了?”沈卿雪面色灰白,“不管怎么样,今年公公划给宫里上贡的,一副都不能少。”

与此同时,彭氏姐弟也不好过。放蛊流言,如同一把刀,刺破了几人的同盟。彭翼南没被放出来,连彭翼晚回保靖寨里避风头也不行,被族长宣回了土司城。

沈卿雪只是静静待在绣坊里,什么都不想,一做刺绣就是一整日,绣了一幅游方的刺绣,她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圆,很大,照在韩奉光滑的脸上,她都想清楚了,不管之后如何,等韩奉一回来就把话说清楚与他和好。

砰砰砰

一阵剧烈踹门声后,门被人砸开了,沈卿雪还没放下针,一大群苗人冲上前来,一袋黑麻布罩住了她,里头一股浓郁鸡血味,传言这能隔绝娘婆的不祥巫蛊,沾湿了她的脸颊。

半日后,沈卿雪被丢到地上,屋子里一片黑,闷臭直窜入鼻中,老鼠的叫声很近,窸窸窣窣乱钻,从她手边爬过,沈卿雪吓得站起身,踢翻旁边的木桶,背上一阵撕裂般的疼,是刚刚被人摔的。更没吃没喝,过了一天,黑麻袋又罩住了她拖出去,耳边一片叫骂声。

沈卿雪押到了土司城外,双手反剪,绑在一艘小船的木桩上,脚下摆满了柴堆,背上套了块巨石,痛得几乎要从身子上割开她整块后背,她浑身战栗,眼前发黑。

岸上,士兵举着火把,看热闹的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土司城当众审理放蛊的娘婆!还永保安宁!”

龙高云对众人喊道,百姓们七嘴八舌沸腾了起来。

“沈氏,你可承认你有罪?”龙高云高了嗓子,正如过去质问她是否害死他兄弟一样,“发瘟娘婆,今日土司城宗族长老都在,你做的丑事,休想糊弄过去!”

“我不知我犯了何罪?”

“一是杀夫,二是通奸,三是下蛊,大伙都有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永保向来清肃,全被你这淫妇搅了!”

龙高云一声令下,土兵拖来一具腐烂肿胀的尸体,众人都惊叫起来。龙高云高声喝道:“他叫乌嘎仡佬,前几日来山寨游方,只因为沾了你这娘婆,船翻在水里,天啦!祖先呐!收了这个娘婆去吧!”

沈卿雪呆呆注视着那具不成样子的尸体,仿佛与背后的巨石融为一体,流下了两行泪水,将头低了下来。

“弄浪的好水手,淹死在水里,是谁害得他?是你,被这发瘟娘婆吸干了,可怜,可怜!”

驱邪锣鼓震天,十几条狗一齐狂叫,水上鹭鸶被吓得成群掠过。脚下放起鞭炮来,烟火熏到眼中,沈卿雪边流泪边咳嗽,脖子被石头绳索紧紧套着,喉咙间滑过血腥味。

“认罪,认罪!”

在龙高云等人的喊声中,沈卿雪抬起头,用尽力气吼道:“我无罪!”

说罢,她晕倒了,一盆冷水迎面泼来,逼迫她认罪的喊声,和热风一样穿过她整个身体。彭翼南与彭翼晚姐弟也被带了过来,族长拐杖敲了两下地面,杂声逐渐静了,族长对她说:“沈氏,你已害死了你丈夫与沈先生,如今还要妖言惑众吗?”

沈卿雪只是笑了笑,接着高声喊道:“我认罪!认罪!”

众人都目光灼灼盯着她。

“是,我有罪!我为了活着,为了土司城能献上贡品,讨好万岁爷,为了永保寨子里的姐妹过上好日子,为了做一个好阿娘,一个好女儿,每天拼命干活,就是没有做一个好女人,我是该死!”

顿时鸦雀无声。只龙高云眼睛瞪得凸出,骂道:“烂刀砍的,又在妖言惑众!把她嘴堵起来!”

他一摆手,紧接着风禾被两个土兵按着肩膀带了上来,跪在了族长面前。

“吉阳,你可是个好孩子啊,怎么会跟着沈氏瞎胡闹?”他一阵痛心疾首地皱眉,“你好好跟大伙说,是不是沈氏下蛊毒害了你,只要你说清楚,长老们一定替你做主。”

风禾只是摇头,“阿贝姐姐没有害我,她做的所有事,开绣坊都是为了家人,为了永保州的苗人姐妹们,绝无害人之心啊。”

“你个蠢姑娘!好话就听不进去!”龙高云指着人群,“想想你噶婆,她年纪大了,你得回去好好伺候她。”

风禾垂下脑袋,脸颊簌簌抖动着,落了两行泪水,嘴里喊着嘎弥婆婆。

“这就对了嘛,只要你交代沈氏是如何下蛊……”

“没有的事,”风禾喊道,“噶婆从不准我说谎,我说的都是真话。”

“唉!这孩子中毒太深,没有救了。”

土兵从背后套住了风禾的脖颈,手腕连着绳子结结实实绑上,她的脸色被套得通红。

龙高云对彭酌生使了个眼色,他去同长老们商量,不多时就出了结果,判沈卿雪和风禾火刑沉潭处死。

第三十章 放火处刑

嘎弥婆婆一瘸一拐蹒跚上前,张开双手,拦住了要点火的土兵。终究是个老婆婆,他们停下了脚步,往后张望,大大小小的眼睛一齐询问龙高云。

“我孙女、阿贝绝不可能做这些事!老爷,求您饶了她们吧!”

“噶婆!”风禾哭着大喊道,“您走啊!是孙女连累你了!孙女不能对您尽孝了,只能来生再报,可是也不能平白污蔑好人,孙女没办法,您就别管我了!”

“我的风禾啊,阿贝啊!你们怎么那么命苦啊!”

嘎弥婆婆双眼落泪,望着风禾,泪水在满脸皱纹中淌着,整张脸都湿了。旁人也都在劝她回去,她孙女被娘鬼附身,没救了!

她不走,张着掉了牙漏风的嘴,一串串的泪落下,“我的两个好孩子啊!她们何尝害过你们?你们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命丢了?那小伙子开的船翻了,又不是死他一个,都跟阿贝说过话吗?你们好好想想啊,阿贝在工钱上亏待过你们吗?你!你戴的簪子还是阿贝送的……”

嘎弥婆婆指着一个年轻媳妇的银簪,她尖叫了一声,摸到簪子上,恰好搅着头发又拔不下来,急得满脸是汗,扯了一手头发,把簪子抛到了远处。众人目光望过去,又是议论纷纷。嘎弥婆婆干脆坐在了地上,哭着喊着叫冤。

苗人素有尊老习惯,瞧她这么哭哭啼啼的,没了刚刚喊打喊杀的愤怒,人群喧哗着,更多是望着台上族长长老们再给个说法。

彭翼南对族长说:“爷爷,此事疑点众多,如婆婆所言,永保的确没人真的死了,还需从长计议,不可白白冤枉两个好人,我来替她们担保,绝不可能放蛊害人。”

“有什么好说的,就两个放蛊的,真死人少主能担待?少主别忘了,你也被她下了蛊!”

彭翼南反问:“我被她下什么蛊了?”

“那你就给大伙证明证明啊!”

彭翼南一愣的工夫,龙高云就抢过一个火把往前走去,嘎弥婆婆趴着跪倒在她面前,“老爷,求求你饶了她们,我就这一个孙女,冤枉啊……”

“婆婆真是老了,这样害人的也能留?”

龙高云下令拉走她,她又是发了疯似的乱嚷,忽然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大喘粗气。土兵被这个老婆婆吓着,谁也不敢轻易动手拉她。龙高云一把推开了她,只听闷闷叫了一声,刚走到岸边,土兵惊呼,嘎弥婆婆快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