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你、你有毛病吧。”

谢不疑眯眼笑?道:“有一点点吧,你要是嫌疼,脱下来我给你上药。”

薛玉霄道:“这是寺庙,佛门清净之地,别?太放肆无忌了。”

谢不疑听?到这句训斥,居然真的起身让开,拉薛玉霄起来。他转身将供桌上的香续上,对禅房里的画像行了个佛礼,随后道:“凤君想让我转告你,他在宫中一切无虞,只是多年来常饮避子汤,恐不能生育,请司空大人不必再寄望有皇女诞生。”

薛玉霄起身的动作一僵:“不能生育?”

谢不疑道:“此事他本来早就?想告诉你们,但多年来司空大人身边备受监视,你又……嗯,娇生惯养,恶名昭著,他怕你泄露消息来源,牵连到我,所以隐忍不发?。”

薛玉霄问:“你们关系很好?”

“好?”谢不疑思考了一下这个形容,“算是吧。深宫寂寞,我偶尔会去椒房殿陪他下棋弹琴,姐夫为?人孤傲,与后宫的君侍往来不密,皇姐并不允许他生育,你是外戚,原因你应该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仅剩关系挟制。而且后宫的男人……没?有几个是好打交道的。”

东齐仍有人殉的传统。如果后宫的诸君无所出,那么在皇帝谢馥驾崩后,就?会一同为?天女殉葬。因此后宫争斗争得并非宠爱,而是命运。

薛玉霄在香案前沉默半晌,又问:“长兄身体可好?”

谢不疑回首道:“已向玄衣菩萨报过了,姐夫身体康健,还算平安。他嘱托我,让你慢慢地将此事告诉薛司空,不急于一时,免得她一怒之下行差踏错,很多事都需要从长计议……”

这话分明是暗指母亲大人不将谢氏皇族放在眼里,唯恐她谋事不成,反而做了乱臣贼子。薛玉霄蹙眉道:“你居然会跟我说这种?话,你是皇子。”

“我啊。”谢不疑仰着?头,看向神?佛的画像,他道,“我不过是一株无人照看的病海棠,大齐以香为?贵,可惜海棠无香,徒有艳丽耳。”

薛玉霄沉默片刻,她已不再计较谢不疑咬她的事了人都有怪癖,何况他看起来郁郁寡欢。看在长兄的面子上,她也不能为?难冒着?风险来传话的人,便安慰道:“这是蜀地名花,一枝气可压千林,所谓无香之讥,是那群文人太刻薄,人言也太刁钻了。”

她说到这里,见谢不疑盯着?她的脸许久不动,便下意识地停下话语,听?他忽然感叹:“……菩萨娘子,我好想钻进你怀里哭一场啊。”

薛玉霄:“……”

“若是泪沾衣襟,裴郎君夜晚得见,恐不能安寝。”他又笑?了,觉得自己推测得很对,“哎呀,无怪乎王郎日?思夜想,即便是我,也想舍下身段给你做小了,哪怕真让裴郎为?正也可以。”

他毫不顾忌所言。

薛玉霄连忙道:“……这关王珩什么事?我好心安慰你,你可不要恩将仇报。别?过来,我们现在就?保持距离,只能说话,你再碰我一下,我转身就?走。”

谢不疑道:“视我如洪水猛兽一般,我回去就?要跟凤君禀告,说你趁我传讯之时轻薄我,请他为?我做主。”

薛玉霄:“……谢不疑,是谁轻薄谁啊?”

欲饮琵琶马上催(1)

第42章

谢不?疑闻言并不?羞愧, 他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是我。是我为难你。”

隔着禅房内的一个蒲团,薛玉霄看到他闭上眼,合掌拜佛。

这个人如此放荡不羁、如此不?顾礼法, 却在?这时?似乎诚心诚意地敬拜起了?佛陀, 画像前的香燃烧过半,旃檀佛香缭绕不?绝。

谢不?疑背对着她, 道:“我知道你惦记着凤君的消息……此后每月月末的那一日, 我都会来大菩提寺焚香祷告, 为国祈福。”

薛玉霄明白?他的意思,考虑半晌,问:“你今日将题字的笔送还给我, 回去难道不?会受到苛责?”

谢不?疑没有说话,只是?说:“任何决定都是?我自己所?选, 这与你无关。倒是?你, 不?怕我假意向你透露凤君的消息, 实际上是?要?请卿入瓮,骗你来此?吗?”

“我要?是?真的那么怕, 那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过来。”薛玉霄的态度直截了?当,“我不?觉得?你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不?觉得?你坏到不?可救药。天下之人绝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能看到你欲挣脱的牢笼, 也明白?你只能困守其中……四殿下,你不?想打破这道囚笼, 从此?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不?受拘束么?”

因为两人并未相对,薛玉霄看不?到他的神情, 只能听?见他说:“明月,拘束在?人心里,不?在?宫墙之中。”

他不?称呼她的名字,不?叫她薛都尉、薛三娘子。他叫她的笔名明月,就如同薛玉霄在?丹青馆与他见面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句“珊瑚”一般。

薛玉霄沿着他乌黑的长发向上移动,在?缥缈的檀香之间见到一副坐南朝北的倒坐菩萨画像。

她想起在?现?代时?,鸡鸣寺也有这样的菩萨塑像和楹联,写得?是?“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薛玉霄不?再说下去,她明知谢不?疑并未回头,但还是?行了?个对四殿下的礼,旋即掉头离去。

门扉响起短暂的吱嘎一声,秋风荡进禅房。

谢不?疑站起身,没有回望她离去的身影,却伸出手,用?自己的指尖摁灭了?香火,火星子在?指腹上灼烫出一个血色的水泡,他也只是?神情不?变地、低头看了?看挟着痛感的伤痕。

……

至午后不?久,佛学思辨的辩难谈论终于告一段落,很多?才学疏浅的女郎早已听?得?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直到皇帝谢馥亲口宣布结束、带着凤君和四殿下一同回宫。众人望着皇帝的车马仪仗远去后,才纷纷告辞离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玉霄随母亲归家,在?太平园跟二哥用?过晚饭后,带着身边的侍从近卫回了?薛园。

时?近中秋,她走上回廊时?,正好见到几个小少年跪坐在?外廊的屋檐下,用?竹篾和彩色的纸来做花灯。几个年轻男孩儿十?分投入,竟然没有发觉她接近。

旁边的侍从正要?提醒,薛玉霄抬手止住。她回到薛园,就如倦鸟归巢,心情一下子放松起来,于是?就立在?窗外的廊上望着他们。几个小少年在?花灯里放上猜谜的纸条,谜面的字写得?不?太工整,似乎才学了?不?久,有一种稚童习字的朴实和笨拙。

这是?裴饮雪教导的。他管账时?需要?一些识字的助手,这些孩子都是?薛氏所?荫蔽的田户农家子,全家都依附着薛氏吃饭过活,身家清白?,十?分忠诚。

这时?,一旁开了?一道缝隙的窗子忽然打开,薛玉霄下意识地后退转头,与裴饮雪乍然间四目相对。

他长发半披,似乎才沐浴过,上面沾着半湿不?干的潮气。秋风顺着窗子涌入进去,将两人漆黑的长发翩跹带起,裴郎正一边开窗晾头发、一边拿着一条色泽淡如霜雪的素色发带,他骤然一怔,手上的绸带便忽然飘起

秋风作弄。薛玉霄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绸缎,免得?它真的飘走。

“你……”

“你……”

两人一同开口,又?同时?停下。

她一出声,旁边编花灯的少年猛地惊醒,见到居然是?少主母在?旁边,全都一齐跪下向薛玉霄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