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鹿园乃是?灵秀清净之地,往来仆从家奴都十分安静知礼,亦有?一些能够识字的。见薛玉霄拜访,并没有?惊诧讶异,一人?去通报,另一人?则为薛玉霄引路。
王丞相没有?不见她的道理。
很?快,薛玉霄被领入正厅,礼单已经由近侍交递过去。侍从捧至王秀面前,她正在书案前作画,摇头没有?看,指了指不远处的座椅,道:“我?不知你要谢我?什么。”
薛玉霄从容入座,回:“丞相静水流深,不动声色,所以众人?不能轻易揣测。然而在朝会殿上,曾经对玉霄的照顾回护之意,我?不能忘却。”
王秀穿着一身水麒麟图样的银灰锦衣。她高髻整肃,簪钗齐备,因为闲散在家,所以没有?戴冠,一身平淡。这?份岁月打磨的痕迹除了留下白发之外,还为王丞相带来一种如高山静水的气?质。
“我?随口一说罢了。”王秀并不承认,淡道,“你要谢便谢吧。过几日我?派人?送回礼给你。”
薛玉霄看她神?情尚可,只是?面容有?些疲惫之态,唇色微白,便道:“放鹿园前几日遍请名医,丞相病后才愈,晚辈实在不宜过多叨扰,请您保重身体。”
说罢便起身行?礼。她只刚来没多久,果然是?见一面就走。王秀抬眸看她,道:“我?只是?偶然风寒,一点?儿小病。医师是?为珩儿请的。”
王珩……
薛玉霄抬眼与她对视,下意识问:“珩公子身体不适吗?”
王秀却不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笼罩着薛玉霄,这?一刻,她似乎不是?在考量一个朝臣、一个杰出的晚生后辈,但也并不是?在以儿媳的目光去凝望她、注视她,而是?以“儿子的心上人?”这?样一个角度,用一种不含有?太多审视的视线望着她。
她自然值得别人?放在心上、值得依靠。她甚至值得整个陪都的小郎君日思?夜想。珩儿仰慕她,那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王秀在心中喟叹,神?情不变道:“他体弱,不能忧思?过甚。”
薛玉霄道:“忧思?过甚?珩公子何以忧思?至此。”
王秀道:“既然是?心疾,别人?怎么能知道?”
这?样说也对。薛玉霄想到崔七就在家中居住,不如带他再来一次,王丞相肯定愿意为王珩出这?份诊金,七郎缺钱,也会欣然而往,便道:“崔小神?医在太平园居住,不如”
话音未落,丞相抬手制止,王秀知道薛泽姝有?意为女儿向崔家下聘,只是?还未有?动静,于?是?皱眉看着她道:“你要带崔七郎来探望?我?只剩这?一个孩子没有?出嫁,你别存心把我?害得膝下无人?。”
薛玉霄不解其意,但听出丞相大人?话语中的拒绝。她不知道哪里惹到对方,正想着要不要探望一下王郎?可是?未婚郎君,她这?样探望恐怕太过冒昧,特别是?在人?家母亲面前提起,显得更加心怀不轨……
正想到此处,王秀忽道:“我?身上这?点?小病还没有?彻底痊愈,担心病气?招惹给他。你代我?去督促一下,让他好好喝药。”
薛玉霄:“……”
王秀看她:“站着做什么?”
薛玉霄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王秀的脸面有?点?绷不住,但她确实担心珩儿的身体,只得沉默地看着她。
薛玉霄真的猜不到丞相大人?在想什么,她这?沉默中的视线可比谢馥威慑的目光还更令人?心中忐忑。薛玉霄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礼单,心道,既然都来拜会丞相表达谢意了,这?点?小事干嘛推辞?只是?孤女寡男,王丞相未免也太放心了。
她行?礼答应,正要前往。王秀又道:“你们只可说话,不要动手动脚,让人?看见不像话。”
薛玉霄回首保证:“我?尊重小公子的品格,绝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王秀又被这?句话说得沉默下来,她露出一种很?微妙、很?奇怪的神?情,好像薛玉霄承诺了她不高兴,没有?这?么承诺她还是?不高兴。
薛玉霄放弃揣摩丞相的想法,随着引路的家仆一路向园内而去。
虽是?草木枯折的冬日,但放鹿园修筑得雅致非凡,景观依旧清丽。薛玉霄随着家仆走上阶梯,目光穿过外廊,望见风帘微动的室内一个孤坐的背影。
仆从都没有?通禀,但为了合乎礼数,都守在旁边等候吩咐。
薛玉霄走过去,伸手拨开风帘,静静地走入其中。室内有?两个少年在埋头熬药,也没有?看见她。于?是?她便保持着正常说话的距离,坐在琉璃屏风另一侧的坐席上,低声道:“……我?听丞相大人?说,你身体不大好,是?犯了心疾之故……这?是?什么原因?如今有?没有?好一些了。”
屏风朦胧,映照出的身形忽然僵滞住了,他忽然抬首,见到仅仅几尺之外,屏风后面的人?影。她的钗环微动,额头上的银蛇饰品垂坠震颤,因为坐在对着门口的地方,吹拂进来、淬了寒气?的风微微摇晃着她的衣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珩坐直身躯,凝望着她,好半晌才说:“……我?好多了。是?母亲对你说的吗?我?……我?其实好多了。”
在屏上没有?绘画图样的地方,他能穿过琉璃屏望见薛玉霄的衣衫纹路、望见她仿佛低垂的温柔眉目。她比出京前更加清减了,想来国事为重,天?下之人?她都要计较烦心,所以让她更为神?伤。
王珩喉结微颤,手指放在膝上,几乎能感觉到忽然震动起来的脉搏。他想,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郎君之心,怎么能让她再度神?伤呢?于?是?在说完话的寂静中,忽然又补充道:“我?没有?什么心疾。只是?……让风吹着了。”
薛玉霄道:“冬天?本来就冷,我?知道你开着一点?门是?想散去屋里的药气?,可是?你该坐在避风的地方,这?样对你的身体才好。”
这?架屏风很?是?稀罕,琉璃古已有?之,是?烧制青铜器的伴生品,众人?称为“五色石”,在东齐比玉价还要贵,而在王珩的居所里,这?居然拿来烧制成了一架屏风可见王小公子在琅琊王氏的地位。
这?面屏风的价值,薛玉霄房里的那面青镜差不多相仿。
王丞相对其宠溺疼爱到了如此地步。
因为屏风是?透光的,所以薛玉霄仔细观察时,也能隐约见到王珩的样子。他确实比往常相见更加形容消瘦……这?样一个春风拂柳一般的人?物,让陪都娘子慕名已久的王郎,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心中烦忧。
王珩听到她的嘱咐,很?是?温顺地颔首。望着她道:“我?已坐在避风的地方了,你看。”
他略微抬起衣袖,袖子没有?被吹动,随后又向内挪了一截,目光却没有?离开她那边,低声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薛玉霄道:“即便没有?丞相开口,我?也该探望你的。只是?我?们终究有?别,不能贸然开口。都怪我?让玉行?娘子配合我?检籍操劳,才吹了风得病的。不过那之后我?也病了一场,就当我?们同病相怜吧?”
那时候已经过去数月,怎么也不可能是?陪着她生病的。王珩对此心知肚明,但她愿意开解,他已是?心满意足,不由自主道:“既然相怜……自是?卿须怜我?我?怜卿……”
他声音渐低,到后面便悄然隐匿下去。此诗为一薄命人?所作,不宜出于?他的口中。
因为王珩的刻意藏匿内敛,并没有?让薛玉霄听见。这?时,旁边的小侍正好煎出了药,将之盛在一个玉碗里,上前服侍王珩服药。汤药苦涩,王珩只说:“放在那里吧。”
小侍日夜与他相伴,知道公子之心,便向外透出求救般的眼神?。薛玉霄会意道:“丞相正是?让我?来监督你吃药饮食的,如果一心想着愁事,病怎么能好?”
王珩听了她的话,望着她的脸看了片刻,这?才挽起衣袖,吹凉漆黑的汤药。
他身上的檀木之气?被药材的味道所遮掩,但这?跟崔七郎那种被中药沉浸已久的生涩草木苦意并不相同。不知道他用的什么药,闻起来居然有?一种很?细微的甘甜萦绕袖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隔着这?架琉璃屏风,他垂眸服药的神?情覆上一层朦胧。这?双手修长苍白,腕骨窄瘦,玉簪下未束紧的发丝流落出来,依依如拂荡的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