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一个半月,瑾贵妃突然有了身孕,北慕冥决定提前回宫,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南巡虽然没有按照计划一路往南走几个城市,不过嫔妃有孕,也总算是喜事一件。倒是秦颜,觉得瑾贵妃有孕得太过巧合,似乎就像是皇帝想要回宫,然后才扯出一个怀孕,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反正这也是北慕冥的家务事,这次回宫她也没有再回去瑾贵妃的宫里,听说皇上在宫外赐了一个府宅给她,他们南巡的时候已经都准备好了。
虽然秦颜住在宫外,但是皇上却在小皇子的宫里给她留了一个厢房,以备不时只需,毕竟她如今跟随出宫一趟,俨然从皇上面前的红人,变成了整个内阁的红人,经常会在议事殿呆到半夜三更,她一个女子半夜离宫并不方便,所以才会在小皇子宫里给她留了一间屋子。不过,后宫之人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们认为这不过是皇帝金屋藏娇的自圆其说罢了。
一回宫,皇上便不停地在议事殿见群臣,虽说这一个多月里公文没有少看,但是和真切地当面讨论是不同的。不过那些大臣在说事时候的欲言又止和窥探俞锦宏的神色,让他在心底轻笑,看来他的这位首辅大臣,的确是一个心腹大患,他给了他独立掌权的机会,他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也让他萌生了折断他羽翼的念头。
“皇上,此次吴城天灾,颗粒不收,俞大人却硬是压着国库,不让我们派发银两过去支援,让微臣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说话的是吏部的侍郎梁炎敬,他对着北慕冥一阵长吁,心底为吴城的百姓着急。
“皇上,吴城历来是个大城,他们城里有自己的库银和粮食,实在没有必要由朝廷拨银,更何况原先那笔银两是打算招募新兵的时候用的,如今北戎蠢蠢欲动,我们更该将银子用在该用的地方。”俞锦宏很显然,并不赞成拨银给吴城。
“是啊皇上,想必吴城的天灾也不过是危言耸听,如今我北慕将士经过两年的休整,也该添些新兵,而且边疆的将士们多年未归,朝廷也该抚恤一番的。”此人叫做许在升,是俞锦宏的学生,如今在兵部当值。
这样你来我往的,北慕冥却沉默不语,他只是想要知道,到底俞锦宏收服了多少势力,而和他对立的那个势力,又有些什么人,这样才好在俞锦宏倒台以后迅速将他培植的势力迅速扶起。不过,昨天东方凛和他也在讨论,这俞锦宏,到底有没有倒台的必要,若是继续用他,会不会后患无穷?
“秦大人,对于这事情,你怎么看?”北慕冥突然询问起坐在一边同样没有开口的秦颜,不过看她的模样似乎身体还未痊愈,脸色仍旧不太好,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同意她一回来就来议事殿,应该让她多休养几日。
“许大人,您去过吴城么?你知道所谓的天灾会带给吴城的百姓多大的苦难么?”秦颜没有起身,直视许在升,问道,见他一脸尴尬,她继续说道,“吴城是北慕一个大城,这话的确不错,而且它还是北慕一个极为重要的农业城市,几乎一半的百姓都是农民,他们平日的生活靠的是自给自足,后来时间长了以后大家都觉得吴城百姓所种的东西都是非常好的,然后吴城才被发展起来。”言下之意很清晰,如今吴城天灾,朝廷如果仍旧作壁上观,那么吴城便会立即陷入困境,因为吴城通常除了必备的粮库以外,其他都会运到附近的商业大城去买卖,现在快要入冬,如果百姓没有储备充足的粮食,而朝廷官员又没有及时支援,那么冬天以后会有多少吴城的百姓饿死,可想而知。
“梁大人,你知道北慕在军队上用银多少么?不错,北慕能有如今的天下的确实在马背上得来的,各将士都功不可没,但是如今天下大定,从军的人却越来越多,每年朝廷都会拨银百万给兵部,梁大人以为,北慕的国库还能坚持几年这样的挥霍?当年,因为北慕要征战天下,四处招兵买马,许多频临饿死的灾民,为了有一口饭吃,为了满腔热血,立志从军,灭了其他三国,而今这一群偌大的军队反而成了北慕的拖累。”秦颜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重,但是其实这是她早就有的感觉,“我们永远感谢当年战死沙场的弟兄们,因为他们的血和生命,才为我们造就了如今的局面,但是如果要给百姓安定的生活,那么我们要的是经济的发展,而不是以暴制暴的武力。不断得征兵,不止让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有恃无恐,更加也会妨碍了北慕如今的发展。”
秦颜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立场,反而对两派的说法稍加了分析,她的光芒让俞锦宏眯起了眼,秦颜承认她是故意的,因为她的风头必定会让俞锦宏对她有所防备,甚至是拉为己用,如果她不识时务,那么这样的人才大概也只能销毁了,不能便宜敌人,不是么?她不敢肯定俞锦宏有谋逆之心,但是她敢肯定她一定会要了贞妃的命,这是她的仇,她一定会报,而贞妃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如果她不用计先卸了贞妃的娘家,那么恐怕最后死的会是她自己。
她其实也看出来,北慕冥对俞锦宏的试探,也许他并不想彻底地让俞锦宏倒台,也许他正在思考别的办法能让朝廷有一个新的局面,能让他暗自分散在朝廷各处的人脉浮出水面。但是秦颜觉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俞锦宏的势力倒台,这样朝廷的格局会彻底地改变,到时候没有大树让人成荫,那么大臣便会倒向皇帝,或者是皇帝特意扶植出来的势力。北慕冥的善良,一如从前,他总是希望能够不伤害人,就算伤害也希望将牺牲减到最低,但是秦颜不是,她喜欢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利益,对她来说,俞锦宏是暗害她的女子的父亲,也是北慕一颗最大的潜在危险,毕竟外戚壮大,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秦大人所言甚是,你们都各自回去,书写一份完整的奏折呈给朕,尤其是那么多的将士,许卿回去和厉尚书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对了,替朕问候厉尚书一声,待朕忙好,会去他府里探望,让他好生养病。”北慕冥挥挥手,一群人便退下了,只剩下了秦颜和北慕冥。
“没什么事的话,秦颜也告退了。”秦颜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也打算走了。
“颜,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北慕冥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不可闻的脆弱。
秦颜突然僵了僵,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和她提这个,自从那天以后她总是下意识地躲开他,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心,她不愿意重蹈覆辙,不愿意再入后宫,也不愿意再和那么多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的爱,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看透了,想明白了,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
“真想,下一道旨,把你锁到后宫里。”北慕冥似笑非笑地低声说道,他其实真的这样想过,但是他同样明白秦颜虽然看起来个性隐忍柔顺,但是实则是个固执坚持的人,若是她不想做的事,勉强她,也许她会选择玉石俱焚,而且他真的不想再像从前和凌汐那样,因为两个人的固执而伤害了彼此。
“皇上……。”秦颜惊讶地低喊一声,她咬着娇唇,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几次欲开口,又吞了回去,她其实是害怕了,所以才会站在北慕冥的远处,停滞不前,他的身边真的有太多的女人,就算是他的承诺和誓言,也已经让她不再愿意相信了,那样冰冷的等待,那样痛苦的挣扎,那样酸楚的涩意,她的尝够了。
“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北慕冥一狠心,脱口而出,他真的不愿意再这样不明不白下去,那日看到她同西城逸在凉亭里的温馨画面,让他心痛难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胆怯而失去她。
秦颜缓缓抬起头,勾画着淡妆的容貌,渐渐显得刚毅起来,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秦颜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她曾经对沐悠瑾说过的话,当时悠瑾觉得她的想法实在惊世骇俗,但是却打心眼里佩服她,因为这是这一世的女子不敢想象的事情。
似乎被她的话震惊地无法言语,北慕冥的身子一软,坐到了身后的龙椅上,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那么遥远,她说的对,她要的很简单,却是他永远给不起的。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三千佳人,不论如何独宠,都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妻子,他的心底传来一阵锐痛,深刻的沉重的,刺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秦颜坚毅的侧脸,他知道她是认真的,所以她才会躲避他,因为他的多情和风流早就让她把他划在了范围之外,不管他多么有心,她都永远不会让他靠近自己。
“皇上,微臣从来没有向您要求过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要从您那边得到过什么,我们这样的关系,很好,微臣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如果皇上有别的想法,那么,微臣会离开北慕,彻底地离开皇上的视线。”丢下这句话,秦颜没有再看北慕冥一眼,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他一脸的悲痛,她竟然也会跟着心痛了起来,他该是那样高高在上,永远不可一世,不该有任何悲伤,难过的神情。
看着秦颜离去,北慕冥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因为她说对了,他真的要不起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曾经他给凌汐的诺言,却没有实现,他几乎忘了,帝王不该有心,不该有情,因为他们的多情会带给别人和自己无数的痛苦。秦颜是值得任何人的珍惜的,不论是东方凛,还是西城逸,他想他们都会对她视若珍宝,作为唯一来对待的,唯有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身份让他无法只有一个女人,他是皇帝,他必须利用那些女人来牵制各方的势力,他从来不敢轻视任何女人背后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道理他太明白了。
可是,让他对秦颜放手,他真的做不到,除了凌汐,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子动过心,秦颜是第二个,让他萌生了将她藏起来小心珍惜的念头,甚至,刚才她说了一双人的时候他想到了私奔,只是如今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热情的少年了,他的肩上有他的责任,他的百姓他的子民,他不是一个人,他肩负着一整座江山,一整个天下。
独立高处,看尽人世繁华,身侧无人,思念咫尺天涯。
碎碎红尘,犹在瞬间;伤感一刹,已然一生。
如梦年华,红颜相伴;几度沧桑,曲终人散。
五十六、真相大白
平静地度过了十天以后,谁都不会料到,一件天大的事情竟然骤然发生了,毫无预兆地,猛地发生,又被猛地打落,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事件就好像有人导演的一样,没有给任何人解释和反应的时间,所有的涉案人员通通被打入天牢。
这件事情,就是首辅大人和贞贤妃娘娘企图某谋朝篡位,扰乱朝纲,甚至差一点暗害了唯一的皇子。原来,自从一年前,首辅大人便有了异心,开始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之后贞妃又连获隆宠,原本在贞妃有孕之时,他们有此打算,谁料贞妃意外落胎,才让整个计划胎死腹中,后来皇帝南巡,让首辅监国,贞贤妃管理后宫,谁料他们居然利用这次机会,肃清了许多对他们不利的人员,在朝廷里争权夺利,让许多官员迫于威胁不得不改投他们派系,之后便开始筹谋这次的叛逆事件。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首辅大人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谋反,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贞贤妃会下毒暗害皇子,更加没有人明白为什么贞贤妃身边的宫女,甚至她自己的亲妹妹都会突然跳转枪头指证她和首辅一直在暗中调动宫里的守卫,以及设计毒害皇子和皇上的计划。连贞贤妃和首辅互通的密信都被截下,尤其是事发当晚首辅大人突然带人包围了皇宫,而贞贤妃在这个时候居然出现在皇帝的寝宫,带着有毒的汤药预备毒害皇帝和小皇子,当场被捉住,立刻打入大牢,首辅大人也一同获罪。
后宫众人和朝廷众臣,纷纷各自明哲保身,谁都不愿意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皇帝和皇嗣的安危,谋害天子不止要砍头,还要株连九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火上身,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而且,首辅大人虽然权倾天下,但是朝中却实有不少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他对于许多银两中饱私囊不说,不少牵涉到他学生的案件都找来别人做冤死鬼,可以说,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首辅大人,那个正直、清廉的首辅这一年里早就被权力和财富的欲望毒害,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丝毫不顾百姓。
也有些人,看出来这是一场为首辅大人策划的局,兴许是贞贤妃外戚庞大,被皇帝视为大忌,又或者是首辅大人位高权重,对皇帝开始不敬,让皇帝生出了猜忌之心。总之,首辅大人盛宠过后,便是只有没落这一条路了,若是皇帝对他当初的效忠还有顾念,大概会保全他的性命,否则大概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而在皇帝的龙栖宫,几个人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让谁。
“你为什么擅自行动,要是我没有配合你,要是东方没有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北慕冥气急派坏地大吼道,他非常生气,他最信任的知己东方凛,居然和秦颜配合,里应外合,设计了这场局,让贞贤妃和俞锦宏入套,而他居然被蒙在鼓里。
“告诉你?告诉你你会当机立断吗?你一定会考虑他多年的效忠,也一定会考虑到朝中的情势,你会慢慢布局,不是吗?”秦颜看起来并没有北慕冥那样地气愤,但是显然她并不高兴皇帝的怒气,她冰冷的眼眸中已经暴露了她的情绪。
“没错,俞锦宏虽然这两年有不少贪污的事件,也的确有不敬之心,但是他还没有到谋反的地步,你如今这是逼他反,任谁都会那样做的。还有贞贤妃,她对我向来关心体贴,从来没有背叛之心,你何苦连她一起设计?”北慕冥最痛心的,是秦颜突然变得那么冷酷无情,这样的秦颜突然让他觉得陌生。
“所以,你是因为,我牵涉到了你的贤妃,所以你才会那么恼怒?”秦颜突然站了起来,眼底满是哀伤,“她不会背叛你,你就那么认定她不会背叛你吗?”那么当年,为什么你就那样认定,我会背叛你,会背叛我们的誓言?秦颜突然一阵悲哀,原来他不是对任何人都有怀疑的,至少对贤妃,他坚信她的不会背叛,不是吗?
北慕冥没有意识到秦颜的酸涩,他只知道她背着他设计了那么大一个局,他非常生气,“没错,我认定她不会背叛我,那么一个温婉的女子,怎么会背叛我?为什么,朝廷里的事情要牵涉到后宫的贤妃呢?”
“温婉的女子?贤妃是个温婉的女子?”秦颜突然间说不出来,就是那张温婉秀丽的面容,就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害她被心爱的男人误会怀疑,害她遭受了噬心之苦,害她的儿子从小受到了他父亲的嫌弃和冷淡,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他以为的温婉的女子做的。
“难道不是吗?至少,她不像你这样,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北慕冥气得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看着秦颜骤然失色的面容,东方凛站了起来,“冥,你不要这样说,秦颜也是看你优柔寡断,才会当机立断的。我们收到消息,俞大人和北戎接触甚密,恐怕的确实在谋划些什么。”
“还有你,你是我的心腹,是我的谋臣,你居然和她一起合伙,将我蒙在鼓里。”北慕冥指着东方凛,“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朋友?还是,一个女人,就诱惑得你什么都顾不得了。”
“啪”,一个耳光,让房里的温度瞬间降到最低,秦颜颤抖着双手,看着北慕冥,泪水沿着脸颊划过,“你知不知道,当我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占有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当我在冷宫里醒来,在残破的屋子里冻得手脚冰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当那杯鸠酒下肚的时候,仿佛被上万个虫子吞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浑身都痛,却还是望着门外,以为至少你会来看我一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北慕冥震惊地看着她,仿佛她的话他完全不能接受一样,秦颜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每次看着你的背影离开的时候,看到你走向别的女人身边的时候,看着你对别的女人露出关怀体贴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我不能妒忌不能哭泣不能生气不能难过,我只能做一尊娃娃,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自我,在你想起我的时候努力地讨好你,在你忘记我的时候站在宫门口凝望龙栖宫的方向,那样的绝望和痛苦你知道吗?”
西城突然站到了秦颜面前,隔断了她看着北慕冥的视线,他低沉地说,“不要再说了,我送你回去。”
“你。。到底是谁?”北慕冥幽幽的声音从西城逸的背后传来,“为什么,你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西城,他问我是谁?他居然问我是谁?”秦颜面上泪痕犹在,嘴角却是飞舞起了一抹笑容,“我是谁,我是谁呢?我是凌汐,还是秦颜?我是人,还是鬼?”
北慕冥推开西城,站到秦颜的面前,“你是凌汐?你是……。凌汐?”北慕冥的声音支离破碎,仿佛是从远处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