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定定地看着秦颜半晌,随后背过身去,依旧是清冷的声音,但是秦颜却从中扑捉到了一丝情绪,他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有件事我想不通,明明死了,怎么会复活的?”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凌汐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生活习惯,甚至无数细枝末节的地方他都一清二楚,这一次一同出巡,他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而显然他大概已经可以百分之九十确定,秦颜就是凌汐。但是他却想不通,为什么凌汐没死,难道是谁救了她?但是就算是这样,凌汐和秦颜的年龄也相差了好几岁,而且秦颜的脸并没有易容的痕迹,这些都让他看不明白。
“如果我告诉你,凌汐没有死,你会怎么样?”秦颜早就知道,绝对瞒不过西城逸,他是个太聪明也太敏感的人,也许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会引起他的注意和猜疑,当年让他离开是无奈之举,毕竟有他在的西城难以攻克,所以她才会要求他离开,而今天下大定,正是需要有才之士的帮助的时候。但是她却不愿自私地挽留他,毕竟当年的劝退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他,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伤害他,这个一心只懂得为她的男人。
西城不语,但是整个人却是止不住地轻颤起来,即使他早就猜到了,即使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地一震,是惊讶还是惊喜他已经分不清楚了,只知道心底那篇早已冰冷一片的地方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似乎正在缓缓延伸。
“我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凌汐没有死,为什么凌汐变成了秦颜,因为深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秦颜努力地撑起了身子,企图站起来靠近他,她讨厌看到他的背影,从前只有在他生气和难过的时候才会背过身去,她最害怕和最恐惧的就是他的背影,因为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她承认自己很自私很坏很任性,但是她真的不想面对他的离去,而那唯一一次的劝退是她彻夜不眠不休深思熟虑之后的举动,伤害他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似乎听到身后的声音,西城逸回过身,只见秦颜颤巍巍地下床,双脚刚着地身子便软了下去,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让她落进了自己怀里,他急切地说道,“你不要命了么?你现在是什么身子,还敢乱来?”
秦颜愣愣地仰着头,看着他气急派坏的模样,突然间笑了起来,那笑意直温暖到西城逸的心底,而伴着那笑容的则是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沾湿了细长的睫毛,“你知道吗?伤害你,是凌汐这一生最痛苦的决定。”
“汐……”西城逸的声音不复平日里的清冷,竟带着无法抑制的呜咽,“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他用力搂进秦颜,似乎生怕自己一眨眼便会消失一样,两年里的无数个日夜,他都会看到她走向他对他微笑,但是每当他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都会突然间消失不见。
“是,我没死。”秦颜紧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没办法形容自己有多激动,这一路走来她顶着秦颜的身份,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就是秦颜,但是她心里明白就算她的容貌和身体都是秦颜的,但是住在那里面的灵魂是她凌汐,这是无法改变和抹去的事情。做别人,很痛苦,她以为自己可以隐藏得很好,殊不知,那样隐秘的痛楚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浮出心底。在西城逸的面前,她可以做她自己,她是凌汐,是她自己,不是秦颜,不需要伪装,不需要任何虚伪的言语。
“我很想你。”西城逸呢喃道,他向来不会说这样肉麻煽情的话,他的感情浓烈但是却不会给人压力,他宁愿自己痛苦难过也不会愿意让心爱的人受到一丝丝的委屈,他所有的一切都深埋心底,所以,凌汐当年会选择北慕冥,大概便是因为北慕冥是个直率爽朗之人,和他相处不需要花费心思便能明白所有。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秦颜淡淡地一笑,刚想说什么,胸口却是一阵锐痛,她的右手立刻捂着胸口轻咳起来。西城逸立刻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他也坐到了床上,一边把脉一边和她说,“你的身体现在真的非常弱,你一定要小心注意。”
秦颜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西城,如果我没有猜错,最近大概便要回京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好么?北慕国需要你。”她和他向来有话直说,从来不会拐弯抹角,这虽然是让他喜欢的地方,但是也是令他痛苦的地方,凌汐总是这样,从来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和欺骗,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她骗骗他,他至少可以当做她害怕他伤心难过,至少他可以假装她是在乎他的。
定定地看着秦颜,仿佛想将她看出一个洞来,少顷,西城逸才重重地点点头,“好,你让我留下,我便留下。当年如此,如今依旧。”这就是西城逸,一生只开一次花,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即使得不到也会倾心守护,他不是不懂得争取,而是他明白爱情并不是单纯的占有,而是要让心爱的人幸福。
秦颜突然情难自己地投入他的怀里,吸取着他的温暖,为什么他永远都是这样,甘心守护,耐心等候,不妒不怨不怒,这样的她,让她痛心,却让她无法爱上,她不懂,这样的感情算什么,不是深爱,却无法割舍,秦颜有时候痛恨自己,既然没办法爱他,为什么不放他自由,为什么还要自私地禁锢他的心,为什么不让他彻底死心。只是,她真的没办法,他的深情她无法回应,他的痛楚她感同身受,他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彼此太熟悉了,所以反而不能爱了。
“但是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受伤了。”西城逸大概只有在面对凌汐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那一份独有的温柔,他的白皙的手指插入她的发丝,“即使不能和你相爱,至少知道你很幸福,我才会觉得自己的放手是值得的。”
“恩,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保护自己。”秦颜重重地点点头,她从来是个重守承诺的人,她从来不会轻易地对人发誓承诺,因为她知道一旦答应了,那么便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做到。真好,西城又回来了,秦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一下子轻松了下来,疲倦突然就袭上了心头,没过一会儿她就陷入了昏睡。
西城逸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俊美的容貌因为眼前的女子变得更加柔美,他的手指轻抚她的面颊,看着女子沉睡的容颜,他突然笑了起来,就算换了一张脸,凌汐依然还是凌汐,依然还是让他疼入心窝的女子,当年她的劝退让他冲动地甩手离开,也因为他没有及时赶回来才错过了救她的机会,这让他悔恨了两年,他以为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会在悔恨中度过了。但是,老天竟然让她又回来了,他不在乎她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是她真的回来了,眼底的调皮和精明,处事的果断和狠绝,还有面对他时自然流露的撒娇和亲密,他怎么会怀疑她的身份呢?
当年,在她的坟前,他曾经发誓,如果还有下辈子,他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即使她永远没办法哀伤他,他也不会离开,因为他没办法再一次接受她伤重不治了。那样痛不欲生的经历,一生一次,足矣。
这一次,他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她依然决定留在北慕冥的身边,那么他会在暗中保护她守护她,绝对不会再一次背过身去。如果她决定离开北慕冥,那么天涯海角,他都会陪着她,因为,她是他这一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
五十四、如意算盘
秦颜这次在行馆没有再和瑾贵妃住在一起,不知道是因为她受伤的关系多派了许多侍女侍卫保护照顾,还是因为她在皇帝的心里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内阁学士了,她被一个人单独地安排在了一个小楼阁里,闹中取静,极为幽雅。
季晓芸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不知道是因为皇上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放她一马,还是预备回宫再行处理,反正她是颇为得意的,以为皇上对她仍有眷顾,才会不计较她这些事情。至于其他几个妃子,倒也安静了不少,除了瑾贵妃偶尔会秦颜那边看看她,其他人倒也没有打扰过她。
至于东方凛,不知道为什么,秦颜总觉得他好像刻意地回避着她,好像自从上次在宫里她和北慕冥意乱情迷之后,这次出宫以后虽然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关心,但是他却总是躲闪着她的注视,让她觉得非常奇怪,他到底在尴尬些什么。
没有人打扰,秦颜也乐得轻松,下午便让人将藤椅摆放在凉亭里,吃吃点心看看南宫祁的来信,她不得不说,南宫祁朕的是一个商业天才,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将前期的计划全部做好,也开始慢慢地在西城郡地里买下了不少产业,一旦官道修建完毕,他的店铺就能顺利开张。
“在看什么呀?”。
“你怎么过来了?”秦颜拿起桌上的小点心给他,一边问道。
尘儿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秦颜,才迷惑地说,“瑾母妃说你生病了,让我不许打扰你。可是,你看起来没有生病啊,是不是嫌我烦,才让他们骗我呀。”
“哟,我们小皇子终于知道自己招人烦啦,不容易啊。”秦颜边说边笑了起来,大概只有在秦颜面前,这个小皇子才会恢复孩子该有的活泼和调皮。
“哼,我是特地来探望你的。”尘儿将手里一块暖玉交给她,“这是父皇叫我带给你的。”
接过暖玉,秦颜眸光一怔,她认得这玉,是曾经他送给凌汐的,后来他们闹僵以后凌汐就还给他了,没想到他会保存至今,也没想到他会将这块玉送给她。她也没想到,这块价值连城的暖玉,最终还是辗转回到了她的手里,只是,北慕冥是什么意思呢?她偏头深思。
“他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么?”秦颜将暖玉收进腰际,然后问道。
“他说,不知道你是不是识玉之人,但是希望你是。”尘儿突然眯起了眼睛,“你是不是和我父皇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说给我听听啊,这是什么意思啊?”
瞥了他一眼,明显不想理会他,“小皇子不是一直都说自己聪明绝顶么,自己想。”说道这个她就生气,这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他父皇的臭屁,居然不可一世地觉得自己绝顶聪明,让秦颜觉得无限汗颜。
见她不愿意告诉他,北慕尘撇撇嘴,哼,真小气。然后他坐了起来,“对了,我想学武功,但是东方叔叔说他要保护父皇,没空教我。”还伴着一脸的郁闷,看来臭小子碰了不少次的钉子,不过东方凛的确是没什么时间,毕竟他不仅仅是皇帝的侍卫,更是皇帝的谋臣,需要他考虑的事情的确太多,确实没有时间教他。
“为什么想要学武功?”秦颜偏头问道,如果他真的想要学武功,也许她可以帮他找到一个更好的师父,不过她很想知道这个小家伙想要学武的目的。
“我武功好了才能保护你啊。”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口吻,秦颜却被他的话说愣住了,尘儿明亮的眸中不夹杂星点的杂质,秦颜在心底暗叹,这大概就是孩子的目光吧。
“尘儿,学武能保护的只有身边的人;而作为一个帝王,你要保护的是整个天下。”秦颜突然语气认真了起来,“如果,你想要学武,我自然赞成,但是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学武而变成一个只懂得以暴制暴的武夫,你懂么?”
虽然听起来有些费力,但是北慕尘还是明白了秦颜的意思,她大概是害怕自己以后学会了武功到处欺负弱小吧,他便信誓旦旦地承诺,“我答应你,以后我武功好了绝对不会欺负别人,还会保护别人。”他压根就没有听明白秦颜所谓的帝王之论,但是他对秦颜的话几乎到了完全遵从的地步,总觉得秦颜的话始终很有道理。
“好,那么我会为你寻个最好的师傅,你一定要认真学。”秦颜笑了笑,虽然尘儿只有五岁,但是他的悟性的确比一般的孩子高,最主要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这才是最重要的。她大概也想明白了,北慕冥为什么始终不让嫔妃有机会生下皇嗣的原因了,皇位的争夺真的会抹杀一个人全部的善良和正直。
微微抬头,秦颜突然笑了起来,“你的师傅来了。”她向走近他们的西城逸招招手。
“什么师傅?”西城逸看到秦颜对着他猛笑,就知道估计没什么好事,通常这丫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还不拜见师傅去。”秦颜对着怀里的尘儿指了指,尘儿立刻机敏地跳到地上,对着西城逸就是一跪,口里还嚷着,“师傅师傅。”
西城将尘儿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你们两个又给我下套。”虽然语气里有些不满,但是面上却是宠溺一片,毕竟眼前的人,一个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一个是他心爱女子的儿子。
“尘儿想学武,所以我想请你教他。”秦颜说的随意,其实这是她深思熟虑很久的想法,只是这一次被尘儿先提了出来,西城逸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她在他身上学到的大概只是皮毛,就已经足够应付那些后宫和朝廷上的事情了,若是尘儿日后成为帝王,那么能在西城逸身边学习必然是最好的,西城逸在运用权术方面大概是个天才。再说,如果西城逸能答应教导尘儿,那么她也可以默认为他愿意同他们一起回到北慕皇宫,做尘儿的师傅,做北慕冥的谋臣。
西城逸深深地望着秦颜,即使换了一张普通平凡得几乎让人一眼就忘的容貌,但是她的眼底深藏着的睿智总是让他动心不已,她总是说那些所有的计谋都是从他这里学来的,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不过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秦颜不止是勤奋的,也是天资甚佳的。叹息一声,既然她想要他回北慕皇宫帮北慕冥,教北慕尘,若他不同意,她也会想出更多的花招,让他应接不暇。如果,能在她的心里扮演一个重要的人,占了一席之地,也就罢了,他也满足了。
秦颜已经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他的答案,她淡淡笑了起来,是了,他什么时候拒绝过她的要求,不论她的要求会带给他多大的伤害和痛苦,他都甘之如饴,她常常想,如果当年她没有认识北慕冥,如果她当年早早地爱上西城逸,会不会,现在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三人在凉亭内说说笑笑,温馨的场面落入了远处一双无法洞察情绪的眸中,那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只是离开之时,眼底弥漫着浅浅的酸楚,秦颜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一样,望向门外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五十五、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