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实显然是没想到童怜会自爆姓名,要知道谎称朝堂命官可是死罪,而此时的童怜应该还在上京城的童府呢!
他一个劲儿地朝童怜打眼神,希望他能将出口的话再三思酌过再说出来,只是童怜却好像完全不知孟实的良苦用心,继续补充道:“或者说,魏朝。镇北侯的‘魏朝’。”
此话一出,别说是孟实就连围着他们的那帮男子也是大吃一惊。一人像是忍不住一般,开口大吼:“你胡说!镇北侯府早已在熹平十二年便已经被尽数斩首了,又如何还会有人活着!”
“因为当今圣上。”童怜此时整个人都在颤抖。渠湳接近江南,相较于上京的冷便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他的身子虽说比之前好了许多,但是依旧体弱,若是现在再被风一吹,明日必染风寒不可!
只是现在哪怕自己有丝毫颤抖,也会在这些人面前露怯,他们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说辞,若是继续发抖又怎么可能相信他是镇北侯的子嗣?所以,他必须撑住!
童怜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展现出丝毫颤抖,深吸一口气继而道:“当年斩首令下了之后,父亲……父亲、主母还有兄姊们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原本是要到我了,可先帝却因先皇后孕有当今圣上,继而大赦天下,我与阿娘也才躲过一劫。”
与魏元承有亲缘的人皆死于当年刽子手的长刀之下,就算童怜不是嫡出血脉又如何,面前这些人,抑或者说当年长宁军的旧部依旧只能听命于自己只要他们还认为自己是长宁军。只是,唯一让自己有所不满的,恐怕便是唤魏元承“父亲”了。
长宁军现任首领有些不可思议,他对魏元承并无好感,但是却是忠诚与老镇北侯的。只是当年他进入长宁军时,老镇北侯便已经退下颐养天年,还将长宁军的军权归还于景帝。
童怜所说的那些,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
熹平十二年是长宁军过得最艰难的一年,镇北侯魏元承与夔王一并谋反,谋逆造反之前甚至还给长宁军传了消息。长宁军虽已经归属军部,可毕竟曾经是镇北侯府的私用部队,乍一下收到前任主子的消息,而且还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消息,新任管辖将军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管辖将军思虑再三最终决定不予上报,但同样不会对魏元承给予任何支援,全然当做对老镇北侯上交军权时所言的交代。只是谁能想到便是这一份最后的、对镇北侯府的忠心,竟然使得长宁军最后支离破碎。
因此一遭军队对长宁军忌惮更甚,以至于后来三番两次下令分解长宁军,不光不允许他们上第一战线,甚至从不将新兵分给他们。一直到长宁二年间,现在的这批长宁军老兵终于被带出去打了一次防守战役,只是经年未曾上上战场,一时疏忽竟吃了个大亏。等军部的士兵离开时,便直接将他们这些伤残人士落下了。
看着那群男子似乎是在回忆往昔,孟实不由想起童怜先前把握十足地那一句“早些歇息”。他凑到童怜耳边轻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家客栈是长宁军的人所开的?”
童怜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在听见孟实的声音时,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并没有听见,一直等到孟实又重复了一边,然后才回道:“不……不只是客栈。整个城镇的人,应该……应该都是长宁军的人。”
童怜努力整理着他的思绪:“客栈里面,有一些东西应该……应该是以前,以前镇北侯里的。而且……客栈牌匾,所刻的字,应该是老……老镇北侯所写。”
童怜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勉强皱眉大声道:“你们考虑得如何了。是归,还是……”他并未将后半句话说完,整个人便往侧边一倒,再然后的事情便实在记不清了。
小少爷骤然倒下,将原本还在忆往昔的长宁军旧部吓了一跳,甚至不等孟实开口与他们说童怜的情况,先前那个“扮演”掌柜的人,便突然冲了上来。他三两下解开绑着童怜手腕的绳子,将二指探上了童怜的脉搏。
那人眉头紧锁,神色严肃,可好半晌都不曾开口吐出一个字。
终于同样被绑着,甚至因为他冲上来而被推开的孟实忍不住了:“他怎么样了?”孟实不敢想,若是自己将童怜带出上京,却又没有将人原原本本地带回去,自己回上京后会面对多少人的追杀斥责。
“小少爷身子太弱了,而且这脉象……很奇怪。”
见掌柜思考了半晌最终却只说出了这么个答案,孟实觉得还不如他们给自己松绑了,然后让自己来给童怜诊脉呢。他不禁开口:“不管脉象怎么样,你们就不能先给我们解绑了,让我们去换件干净的衣裳么!”
“他可以,但你不行。”为首那人丝毫没忘自己的剑尖还抵在孟实的胸膛上,闻言甚至还将剑尖往里头送了一点儿。
感觉到自己胸口处传来的疼痛,孟实低头这才发现在自己被推开的那会儿,这一小截剑尖竟然也跟了过来!孟实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笑了,也不顾自己的小命还被长宁军的人握在手里,径直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拿剑那人走去。
长宁军的人毕竟也是士兵,自然不可能真的让普通人在自己这儿流血,看着孟实一副英勇就义,即将赴死的大意凌然,最终还是将剑收了回去,咽下一口唾沫左顾而言他道:“苍布,你找两个人一起,带小少爷回去吧。”
苍布,也就是先前扮演掌柜的那个人点了点头,将童怜身上其余绳子解开,继而又对着人群点了两下,吩咐道:“你们俩去抓点退热的药,然后来客栈寻我吧。”
孟实朝苍布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竟然瞧见了先前颤颤巍巍提醒他们尽早离开的店小二。
孟实的嘴角不禁抽了抽,回想着他们自入店之后店小二的一系列反应,孟实竟然不知是否应该感慨称赞他们身为士兵,却有如此精湛的演技。
最终他却只是谈了口气,开始与为首那人开始谈判没办法,原本应当负责这件事的人已经病倒晕了过去,他们此行又没有带别人,只能让他这个与长宁军无甚关系,甚至曾经效命于皇室暗卫的人负责商谈了。
只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自童怜离开之后,剩下的那些长宁军旧部就好像是被什么封印了一般,不管孟实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是一副绝不开口的模样,而且一如之前的不肯给他松绑。
若不是面前的这群人尚且还有呼吸,会找人轮番看守他,孟实甚至会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雕刻精湛的木头了。
虽说这次风寒来得急,但是好在下药及时,并没有演变成之前那边过分危急的状况。童怜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他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虽然还有些晕眩,但是也算是在忍受范围之内。
整个房间都是一股子无法描述的药草气,他微微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全部换过了,身上是难得的轻松。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似乎是有人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替自己扎过针。
他一点点分析着自己身上的情况,以及现在可能的状况,过了大概小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分析出了现在最有可能的情况。
就在他脑中的分析结束,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童怜起身下床,将准备好的斗篷披在身上。
来的人是苍布,他看了眼虽然还有些面色苍白,但是精神却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童怜,终于是放下了点儿心。他端着一碗绿色的粥走了进去,将托盘放在桌案上,问:“小少爷现在身子可舒服些了?还有哪儿难受么。”
“还有些头晕,不过不碍事。”童怜对苍布笑了一下,然后又指了指还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我先换个衣裳,劳烦……”
“苍布。”见童怜似乎是在纠结对自己的称呼,苍布主动道,“算是现在长宁军的军医,以及账房先生。”
听完,童怜唯一点头,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劳烦苍布先生在这儿等一下。”
苍布自然没有意见,对着童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继而很是熟练地走向了床榻,替童怜收拾被褥。等童怜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苍布也已经将被褥叠好了。
见状童怜心下一惊,立刻上前几步:“苍布先生这是在做什么,这些事一会儿我自己做便好。”
对此苍布却是毫不介意,他指了指桌上的药粥,说:“小少爷又这功夫不如先将药膳吃了吧,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估计还被易尚秋他们看管着,小少爷若是不,去他们估计也不会放人。”
被苍布这么一提,童怜这才想起自己之前遗漏的是什么。他干咳一声,压下心中时隐时现的良心,略带心虚地在椅子上坐下,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药粥。察觉出童怜的魂不守舍,苍布问:“可是药膳不合小少爷的口味?”
就童怜一年中有三百余天都是在吃药膳,近乎没断过汤药的身子,他早已忘记自己曾经的口味是什么了,有什么便吃什么。他摇了摇头,转而问:“冒昧问,先生所说的易尚秋是谁,长宁军又是如何到了这里,还……”
“小少爷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会长居这里,还在这里开了家客栈吧?”苍布立刻看出了童怜的不解,笑着说,“渠湳在往下些便要到南疆了,当年我们最后一场仗便是与南疆那边打的,只是南疆不知什么时候与西域十三国联手了,我们一时不敌,才落了下风。”
只听到这儿,童怜的眉头便不禁紧锁。当年那场仗具体如何他也是知晓的,更准确地来说,出兵的命令甚至是他下的。当时因为南疆与西域十三国联手,南朝虽然胜了也只是险胜,最终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还损失惨重无数将士士兵,甚至连尸首都无法收敛。只是童怜没想到的是,那里面竟然还有长宁军!
他吐出一口浊气,难得的在战役结束这么久后再一次反思自己:“我当时……不应该派卫子平去的。他还是太年轻了。”
虽然之前便听童怜说了他是当朝掌印,但是真的听见童怜在这会儿后悔童掌印曾经的决策,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惊。
苍布深吸一口气,想了半晌最终还是伸手拍了拍童怜的肩膀:“小少爷,这并不是你的错。”
童怜神色不变,也不知是否听进了苍布的安慰,他眉头紧锁,一直到苍布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这才恍然回神:“啊,不好意思。我方才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