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郎脸都白了,他真不知道这群人这么难伺候,如果叫掌柜的上来,掌柜的一定会骂死自己的。

胡三郎怯怯地走到那个胖子身边,小心翼翼地说:“这位大人,我是新来的,笨手笨脚,不会伺候,您大人大量。要不我另外叫人上来。”

那胖子这才正眼瞧了胡三郎一眼,又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他对身边那位高高大大的斯文男人说:“钱掌柜这个老滑头还真有心,府台大人,你看要不要把掌柜的叫上来?”

胡三郎偷偷看了一眼那位府台大人,看到那人正玩味地看着自己。胡三郎想了想,哀求地看着那个人,心想他应该是在场中最有权威的人了。

那男人坏笑着看胡三郎,说:“去吧,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胡三郎当时就有些想哭,我的第一份差事说不定就丢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旁边几个人哈哈笑起来,一个人对那个府台大人说:“谭之兄,知道你好这口,钱掌柜这么费心,你怎么还赶人家走啊?”

胡三郎脑子里晕头转向,没听到这几个人说什么,直到那个府台大人说了一句:“别杵在那里了,过来倒酒。”

胡三郎如蒙大赦,欢欢喜喜地去倒酒,几个人没再为难他,喝酒谈笑起来。

胡三郎规规矩矩地上菜倒酒,偶尔看窗外天色将晚,他自己有些饿了,一边微笑着伺候几个人,心里默默念叨:“你们这几头猪啊,什么时候能吃完,老子要回家做饭了。”冷不防,被那个高大斯文的府台大人按住肩膀,那人微醉着站起来,在胡三郎耳边吐热气:“站了那么久,饿不饿?”

胡三郎屏息避过那阵酒气,礼貌地说:“不饿。”看到那一桌杯盘狼藉的确就不饿了。

那人一用力把胡三郎按在椅子上:“那就陪我喝几杯。”其他几个人立刻起哄起来:“谭之兄总算遇到看对眼的了,快快喝交杯酒。”

胡三郎隐约知道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好意图,喝醉的人本来也没什么道理可讲,他对着门外一个打扫地面的婆子喊:“李嫂,快叫掌柜的上来,这几个人发酒疯。”李嫂听了,忙扔了扫帚,跑下去了。

那府台大人轻笑一声,低声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们掌柜的让你来伺候就是陪我们喝酒乐呵的。”

胡三郎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可能。”

楼下迟迟没人上来,胡三郎有一种强烈的被人愚弄的屈辱感,那府台大人松开他道:“天黑了,你早点回去吧,以后小心点,别被人卖了还数钱呢。”

胡三郎跌跌撞撞地冲下楼,眼睛里全是怒火。

钱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看到胡三郎眼圈发红地冲下来,满身酒气,衣服微乱。立刻有些心虚地迎上来:“怎么,楼上闹事了?”

胡三郎一拍柜台,气壮山河地喊:“你妈的,钱胖子,把老子工钱结了,老子不干了。”

钱掌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摄于胡三郎气势,躲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打起算盘,仔细算清了工钱。

胡三郎夺过自己微薄的工钱,大踏步走了出去。心里从刚开始的豪气慢慢转为心酸,手里只有几贯铜钱。好不容易清闲的差事又没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所谓杰克苏就是走路都能撞到旧情人

夜晚的街道十分冷清,胡三郎在外面找了一天的差事,没有进展,心里十分沮丧,垂着头,背着手,他慢吞吞走在街上,一整天滴水未进,他不觉得饿,反而觉得胃里难受到恶心。离开周逸三个多月了,最初的难受过后,他一直被病痛和困窘的生活折磨,心里渐渐麻木起来。

前面街道口有一对夫妇在吵架,胡三郎懒懒扫了一眼,一个大肚子女人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抱住一个中年男人的腿,呜呜咽咽地哭诉着不让他走,那男的急于走,又不能使劲推她,气得直骂:“疯子,你他妈地回去发疯好不好,再不松手我揍你了。”

街上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远远地静静地观赏着,一个冷清的混沌摊边,几个食客一边吃混沌一边百无聊赖地往那两个人方向瞟几眼。

胡三郎低着头就听两个人吵吵闹闹越来越激烈,经过两人身边时,有意离得远远避开,那男人满身散发酒气,一直骂骂咧咧,胡三郎有些反感,皱着眉看了那人一眼,顿时有些发怔。

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脸色微红,在灯火照耀下,看起来很有几分凶相。穿过五年的记忆沉淀,这个人,正是当年那个温柔秀气的青年书生,信誓旦旦和自己私奔的人,也是和他发生关系的第一个人。

胡三郎有些犹豫地看着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清仪哥哥。”

那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疑惑地歪过头看他。

灯光昏暗,胡三郎干笑一下,说:“清仪哥哥,我是胡三郎,就是小豆豆。”小豆豆是他做小倌时的称呼,好遥远的昵称,胡三郎差点想不起来。

正在吵架的夫妇两人愣住了,胡三郎想难道是认错了,刚准备道歉,那男人飞快地挣脱女人的束缚,逃开了,姿态狼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胡三郎愣愣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这时衣角被人抓住,那女人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疼……我要生了……快请产婆。”

女人疼的意识昏迷,胡三郎慌了手脚,自己家离这里还算近,胡三郎叫了附近的邻居来把女人送到家里,邻居家里有年长的婆子来充当产婆。他自己什么也不懂,只好是烧热水、请大夫。然后站在自家院子里等待一个陌生女人临盆。

这一夜过的很是慌乱,他坐在院子里,很冷很饿很困,然后听着屋子里女人的哭喊声,昏昏欲睡。

凌晨的时候产婆抱出一个小棉褥请他看:“公子快看,娘子给你生了个小公子。”

胡三郎打了个哈欠,无心解释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一对母子,他往被褥里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皱巴巴红彤彤的东西。

“唔,好丑。”胡三郎吓了一跳,捂着眼睛后退一步。

胡三郎接下来过了几天痛苦不堪的生活。

卧室成了产房,自己去不得,只好在外间打地铺,并且要每天起早贪黑照料这一对母子。小孩倒还好,睡觉啼哭吃奶。那女人则是每天愁眉紧锁,唉声叹气,不过照吃照喝。

胡三郎把一碗红糖鸡蛋端到那女人面前,道:“这位大嫂,您现在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养,我这里食物粗劣,太委屈你了,不如你说个地址,我让你家里人来接你?”

女人抄起筷子,一口咬掉半个鸡蛋,阴沉着说:“我男人死了,我没家,小哥能不能收留我啊?”

胡三郎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被狗皮膏药缠上的感觉:“喂,你男人不是那天在街头遇到的那个吗,你不要耍无赖啊,我还没成亲呢,你一个妇道人家住我这里算什么事?”

女人呼噜呼噜喝着糖水,然后打个饱嗝,斜眼看他:“你就是那个小倌豆豆,和李清仪私奔的那个?”

“啊?”胡三郎一时没反应过来:“哦……我就是,这么说你男人是李清仪。”

女人冷哼一声,把空碗一推,不做回答。

“啊,太好了,我和他还算有交情,我去劝他把你接回去好不好?”胡三郎有些欢喜地说。

女人有些不解地看他:“你不想和他破镜重圆吗?”

胡三郎更加不解:“那都是多远的事情了,再说我现在有喜欢的人,和他重什么圆哦?”

“哦。”女人坐到床头,沉默了片刻,对胡三郎说:“我想吃烤鹅,东街那家的,快去给我买。”

胡三郎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大喊:“大嫂你够了啊,你住在这里,我一直伺候你都没说什么,还想吃烤鹅!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个月都是喝稀饭的?”

女人懒洋洋暼他一眼,道:“好了,东街的李府就是我家,你帮我送个口信,就说少奶奶在你这里,让李清仪那个王八蛋抬轿子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