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你胡说什么。臭小子,你当我们很闲吗,没有证据就把无关人员叫来认领尸体?”男人不愿再管这件事情了,他对鹤见研和他不停抹泪的姐姐发起了牢骚,“难不成你们以为这么热的天会有谁吃饱了没事干耍你们玩?清醒一点吧,你们两个,别再给我们惹麻烦了!都说了事情就是这样,肇事者逃之夭夭,你们的父母变成了这样如果要撒气,就对着逃走的犯人撒气吧!”

鹤见研很想说,抓捕逃走的犯人也是你们的工作吧。

但是姐姐羞愧地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道歉,姐姐请求一直不愿相信这一切的鹤见研和她一起把妈妈和爸爸带回家。

“拜托了,小研,拜托了。”姐姐的眼泪源源不绝地从眼眶里流出,像是两条不会干涸的河。

鹤见研看着那两条河,他不愿理解河流的意义,却知道河里流淌的是变成水的悲伤。于是他闭嘴了,把所有质疑都吞进肚子里。

鹤见研在姐姐的脸上一次又一次看见这两条河。而在那两具尸体的葬礼上,这两条河的流量到达顶峰,冲破无形的河堤,遍布姐姐悲痛的脸庞上。

他想为姐姐擦去脸上悲伤的河水,他说姐姐别哭了,他被姐姐抱进怀里,他听到姐姐说:“小研,别哭了,他们只是去了神的身边。”

哭的人不是我啊。

鹤见研如此想着,但是他脸颊在姐姐衣服上蹭过,抹开一片湿漉漉的冰凉感觉。

哭的人原来是我。

庄严的神父在遗体上泼洒圣水,鹤见研后知后觉的悲伤也从心里不断泼洒,像一场从乌云边缘倾泻的大雨。

活人和逝者告别,之后继续活在缺憾的人间。

鹤见研从此和姐姐相依为命。靠着父母的存款他们只能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人去工作那么他们就得去喝西北风。鹤见研年龄远没到法律的准线,所以姐姐担下了生活的重担,每天早出晚归,带着一身浓重的脂粉气晕晕醉醉地回来。

鹤见研学着做饭,学着为辛苦工作一整天的姐姐卸妆,还有煮醒酒汤。他们互相照顾,互相以对方为活下去的底气和动力。

生活又回归平静了,一对姐弟在这个辛苦的人世间抱团取暖,在难得的闲暇时似乎也能咂摸出幸福的味道。

然而姐姐突然失踪了,鹤见研重新跌入清醒的不幸里。

哪里都找不到她,哪里都没有,姐姐工作的店、常去的公园、警/局、寻人启事……全都找不到。

就在鹤见研绝望之际,一个陌生的男人拿着寻人启事找上门:“鹤见君,我见过鹤见小姐,在失踪日期之后。”他对鹤见研伸出手,“虽然现在我也找不到她,但是,要跟我一起走吗?”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鹤见研死死握住这个男人伸来的手,被带回了黑手党组织。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他在这人的教导下长大,从孩童变为青年,双手从干净得空无一物变为浸满肮脏的血但有权有势。男人在组织里的地位越来越高,最终成为首领,而鹤见研是他手下最凶狠的狗。男人很信任他,他也怀抱着对长辈的信赖而回馈这份信任,尽管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恶徒,但是唯有对这个人,鹤见研连不好的念头也不愿产生。这是我人生的道标啊。鹤见研如此确信着。

后来有一天,男人告诉他,找到鹤见小姐了。

鹤见研看到脸色苍白而虚弱的姐姐,她被男人搀扶着,走到等在别墅客厅的鹤见研面前。

“小研,好久不见。”姐姐说道,那双清澈的眼睛变得麻木而昏沉。

“……好久不见。”鹤见研对陌生的姐姐说道。

久别重逢后应当是诉衷肠环节,但是男人说鹤见小姐身体虚弱,应当休息了,鹤见研一如既往地相信了他的话,和不舍的姐姐道了再见。

鹤见研找回了姐姐,他又有了家人,而男人和姐姐成为恋人,他的家人又添了一位。

真是幸福。鹤见研如此想着。

真是短暂的幸福。鹤见研对着因难产而奄奄一息的姐姐落泪。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磨难。人活着就必须遭逢不幸,必须失去重要之人吗?”鹤见研哭着问已经失去气息的姐姐。

姗姗来迟的男人在他身后说道:“因为只有重要之人才算是失去。”

是这样啊。鹤见研心想,因为我有重要之人,我才会失去重要之人;因为曾经拥有幸福,才会失去幸福,坠入不幸。

鹤见研拔枪对准身后之人。

“我的父母,是你撞死的。”鹤见研质问道。

“他们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呢。”那个男人说道。

“姐姐是被你绑走囚禁的。”

“我对鹤见小姐一见钟情,只可惜她并不爱我,这是不得已啊。”

“所以你才会急急忙忙地闯进来,一个部下也不带,是这样吗?”

男人说了句或许是吧。他已经不再年轻,带着岁月沧桑的眼睛真诚地注视着他:“小研,我是做过许多错事,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背叛你,不是吗?你是我忠心的孩子,我是你可靠的家人。我知道我们有一些误会,但是

“如果杀了我,你就彻底一无所有了,不是吗。”

男人笃信地说道。

鹤见研持枪的手出现了不该有的颤抖。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教导不是假的,信赖也不是假的。鹤见研迟迟无法扣动扳机。

“可是,为什么会是你呢?”他只能哽咽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刀片般穿喉而出,恨恨又无力地落在地上。

男人握住鹤见研的手,毫无迟疑地把枪拿走:“就算是我,我们也是彼此忠诚的家人。”

亲人。家人。重要的人。

鹤见研背叛了亲人,留在“忠诚”的家人身边。

他感觉自己疯了,又感觉自己或许已经死了,死在荒谬里。

不过就连荒谬也没持续多久,男人染上怪病,生命垂危。临终时的痛苦和不甘逼疯了他,他不停告诉鹤见研自己过去的罪行,想让鹤见研和他一样痛苦。

鹤见研听着他的哀嚎和咒骂,鹤见研想,我希望他活下去。

深爱着的亲人都死去了,“忠诚”的家人总该活下来吧?这个男人不正是如此答应的吗,为了不让鹤见研一无所有,所以不能杀死他,所以必须让他活下来。

活下来啊。鹤见研不知道出现在心里的是诅咒还是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