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下声音,对戚时微解释:“这点阵仗不算什么,成大事的人,不能不经点风浪。你在金陵安心等着,我去将那一团乱麻解决了,再去接你回来。”
他说得句句都是对的,戚时微闭了闭眼,点头道:“什么时候送我去金陵?”
“五天之后,”裴清荣道,“我明天就要动身,赶不及送你,但小林会带一队人全程跟着。你记着,只收拾最紧要的东西,轻装上路,带足银钱,余下的到了金陵再采买,再晚我怕路上出乱子。”
圣旨既下,裴清荣出征的日子很急,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他赶着在这么短时间内,还能在金陵找出一处地方,安置戚时微,殊为难得。
“那你呢,”戚时微道,“什么时候去接我?”
“……”裴清荣默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尽早。”
戚时微握了他的手,默默不语。
“不要任性,”裴清荣低声道,“现在去金陵是对你最好的,你肚里还有孩子。”
“你每次都是这样,”戚时微说,“考虑过你自己没有?”
裴清荣这人,骨子里仿佛就带了一股孤绝狠戾的赌性,年岁渐长,渐渐不再外露,但那股劲儿还是在身上。
他整个人就是贪生怕死的反义词,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别人的命,在整个世界上,裴清荣在乎的东西都很少。
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心底唯一的一处温软给了她,何等紧要关头,想的都是先确保她的安全,戚时微应该感动,可还是忍不住想骂他。
“往后我慢慢改,”裴清荣笑了一下,“这次先听我的话。”
戚时微原本就是理智的人,如今要考虑的东西就更多,哪怕是为了还未出世的孩子,她也不会在此刻较劲儿。
“好,”戚时微道,“不过,我明天要去送你。”
裴清荣蹙眉,原本要说不,看戚时微神色,又咽了回去,只说:“天冷了,外头风大,城外人多杂乱,我顾不上你,送到门口就行。” :
翌日,戚时微披了件兔毛斗篷,送裴清荣到府门口。
金陵的冬天并不算很冷,裴清荣穿得不多,皮甲外仅仅罩了件薄氅,随身的行李更少。照他的话说,金陵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打得赢一切好说,就食于地方,后勤都由沿途城镇筹备,更为便宜要是打不赢,也不必考虑后勤的事了。
“好了,”他随手给戚时微戴上斗篷的风帽,“到门口了,回去吧。”
“裴清荣,你要是死了,我就……”
戚时微抽噎着,怎么也说不出来改嫁两个字。
“心那么软,就别说那些狠话,还累得自己流眼泪。”裴清荣笑了一下,替她系好斗篷的帽绳。
“你这人,就知道欺负我,也不说点好听的。”
“那好吧,”裴清荣道,“你要想改嫁,还是死心吧,我这人天生命硬,死不了。”
“满意了?”他对戚时微一笑。
“那你可得记得今日这句话,”戚时微道,“不准死。”
她总疑心按裴清荣
的性子,说不定就敢以身作饵,诱敌军来攻,再来一个将计就计。计策是好计策,就是完全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知道了,”裴清荣道,“娘子有教诲,不敢不记住。”
戚时微叫他逗得笑了一下:“去吧。”
天色渐渐亮起来,的确到了该动身的时辰,裴清荣握了下她的手,低声道:“嗯,回去吧。”
=
去金陵的一路很顺利。
他们事先打点过,路引等文件都是齐备的,到了金陵,便顺顺当当住进一处打理整洁的院落。
厨房里有柴火米面,衣橱里有应季衣物,诸般事物都是齐备的,不需大批量采买什么。
五娘住在附近的一处院落。戚时微接到消息,便给她也送了信,五娘的夫婿去了前线,她也来了金陵,两人算是彼此有个依凭。
快到年尾,金陵城还算繁华,大家都知道周围有郡县在闹倭寇,但都不觉得这事与他们有什么相干,还是照常过日子、搭戏台,热热闹闹准备过年。
大家原本都预计,这一小股倭寇和寻常来骚扰的海贼们没什么两样,都是虾兵蟹将,朝廷一旦重视起来,最多不过半月就能一举扫清。
可拖着拖着,眼看情况有些不对,据说那群倭寇里有个极厉害的大将军,兵力也多,几艘大船沿着海岸线的城镇不断骚扰,并不恋战,一时之间,竟剿不干净。
这等事最令人头疼,倭寇不肯上岸,打也打不干净,若是放着不管呢,又不断骚扰。前线的消息影影绰绰的,不断传来,有的说今天倭寇到临近的海港了,在烧杀抢掠;有的说倭寇明明顺着海岸线去了上游;还有的说倭寇眼看要打进金陵来。
纷纷扰扰的,总之是没个准话,闹得人不定心。
此时,不断有人拖家带口的,还带了几大车的东西,想进金陵城中躲一躲。金陵毕竟是座雄伟的城池,有高峻的城墙,又有护城河,易守难攻,比起周边郡县要安全得多的。
乱哄哄一团人涌进来,城里起初乱了几日,然后便下了禁令,再不许城外的人进城。一是城中的地皮和粮食也有限,供养不起这么多人,二也是为了防细作混入城中。
但起先入城的这一批人还是带来了满天飞的小道消息,他们沿途赶路,或多或少看过战场,至少也途径了焦黑一片的废墟,绘声绘色说起来,就显得格外吓人些。消息传到戚时微耳朵里,她便添了些担忧。
“定然没事的,”五娘安慰她,“之前闹得凶,是因为倭寇集中了兵力攻小小一县。现在朝廷的正规军集合起来,还有专人统领,他们闹不了多久的。”
“但愿吧。”戚时微放下手中针线,吮了吮食指,道。
她手里正在做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虎头鞋,另一只已做成了,这只才只做到一半。因正月里不好动针线,戚时微这些日子便加紧了赶工,想在除夕前赶出来。
只是这些日子各种消息乱传,没得扰乱人心神,她总挂着心,一时间走了神,戳了自己一针也不知道。
“倒不如叫石青扶你到院子里散散心,”五娘道,“又不是以往在府里那一会儿了,针线上的事情自有绣娘来做,你如今最金贵,赶来赶去的做什么?”
“总想着在今年除夕前做完,总不好拖过了年去。”戚时微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