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裴清荣笑了笑,略带歉意地说,“过段时间或许还要忙。”
“是县里有什么事儿?”戚时微坐直了身子。
过了冬至,冬日里按理是农闲时节,不该有什么事的。
“不是县里,”裴清荣慢慢道,“是金陵府。”
或者,还要更大些,是这一路。
“沿海那一线,最近在闹倭寇,”裴清荣慢慢告诉她,“虽说咱们这儿不靠海,可快马从海边跑到江宁,只要三日,跑到金陵,只需四日,要真闹得太大,咱们这儿也有危险。”
倭寇也想抢一把大的好过年啊!
“那要怎么办?”戚时微想起来,前两个月她还在出海的商船里参了一股,原还有些消息的,近
一月都没有消息了,原来是闹倭寇的缘故。
“不好说,”裴清荣道,“我已上奏了,需整饬防务,以备敌袭。”
蒋大人是文官,科举出身,对防务并不怎么感兴趣,又短视,只想着这一年的税收,裴清荣与他多重政见不合,这才急着把他弄走。
现在就看下一任派来的是位什么人了,但这事也悬,临近年尾,朝廷的效率总是很低,说不准就要拖过这个年去。那就要靠他们这些县令与指挥使共同抗敌了。
“不需担心,我盯着呢,”裴清荣道,“实在不行,我派人先把你送到北边去。”
“不许说傻话,”戚时微拍他一下,“不是说好了,你陪着我养胎生产的吗?”
她正在孕期,情绪本就敏感,听不得这样的话,裴清荣笑笑,没再争辩,目光却深沉。
万一真到那时候,也只能先将她一个人送走了。
两人谁都没想到,事态的变化比预想的更快。
沿海一线的倭寇愈演愈烈,有蔓延更盛之势,消息传到京里,朝廷的脸上很难看。
大过年的,正是排排坐分果果,搞点面子工程大家论功行赏的好时候,怎么就有倭寇这么不识趣,打到头上来呢?
可恨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人来,临近过年,衙门快要封印了,官员们也告假的告假,休息的休息,要说为沿海的几个倭寇把在家休养的大将再劳动出来,又有些杀鸡用牛刀了,朝廷的脸往哪里搁?
这时候,就有人上了奏折说:江宁县的小裴大人年纪虽轻,可是位文武全才啊!他不是有平楚王谋逆之功吗?倒不如这次也派他去吧。
这话还颇合了皇帝的意思,圣旨一下,裴清荣就被派去督阵了。
至于这些推波助澜里有没有秦王的手笔,不得而知,但那可是前线,刀剑无眼!
戚时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室内画九九消寒图,那树的枝干与花瓣线条都是裴清荣画好的,用笔遒劲,线条老辣,只待按日期填上九九八十一片花瓣,将这图画好,冬天就算是过了。
画中有一小半都已被填上了浑圆的红色,戚时微现在什么都缺,最不缺时间,一笔一笔勾勒得细致,像是照着印上去的一般,浑然看不出填色的痕迹。唯独今天这一笔,兀然折了出去,在精美的图上很是突兀。
那一痕朱砂颜色宛然,殷红似血。
“呀!”石青低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惋惜这画儿,就满面担忧。
“九郎呢?”戚时微说,“去请他过来一趟。”
“回九奶奶的话,”梧桐低声说,“九爷刚进门,正在前头堂上呢,说换了衣裳就来找九奶奶说话。”
石青和梧桐快手块脚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撤了,擦去朱砂的污痕,又取了一盆温水来给戚时微净手。
戚时微收拾毕,就看见裴清荣披了一件轻薄氅衣,挺拔如修竹的身影迈过门槛过来。
方才在侍女们面前,戚时微的语气还是镇定的,此刻,她嗓音却微微发着抖。
“裴清荣,”戚时微问,“你要去吗?”
第65章 “裴清荣,你要是死了,……
“阿竹,你听我说。”裴清荣攥了下她的手。
“你要去,是不是?”
“江宁县离海边太近,避也是避不开的,”裴清荣道,“现在朝廷不派人来,群龙无首,倒不如举众之力抗敌。这股倭寇人数不多,闹出的阵势却大,早些掐熄更好,越往后拖,后患越大。”
这些道理戚时微都清楚,且皇帝金口玉言下了圣旨,难道裴清荣还能抗旨不成?
她非常清楚,裴清荣做了正确的选择。
他永远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戚时微只是害怕,那不是别的地方,那是战场,纵然是神仙来了,也没法担保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何况裴清荣并不是个武将?
“不要担心我,”裴清荣道,“江宁毕竟只是个县城,比不得金陵壁厚城坚,我有意在动身前将你送到金陵去。”
“难道就不能……”戚时微只说了前几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一群毛贼,不足挂齿,”裴清荣道,“我早些去了,将周边安定下来,再去接你回来。”
“可你……”
戚时微想说,可你不是个武将,甚至都不是当地的主官,只是在周边郡县任职罢了。这档子事又凭什么要落到你的头上?
“我得去。”裴清荣默了默,一握她的手,说。
君舟民水,苍生百姓,这些都是圣贤书上说烂的东西,人人都挂在嘴边上,哪怕戚时微这个闺阁女子都晓得。
可嘴上怎么说和能不能做到,是两回事。
裴清荣这人是个会做事的能臣,却不是那等一板一眼的清廉贤臣,能和那群修成了精的老狐狸玩心眼、斗手腕,肚子里的坏水比他们还要多,也没什么下限。唯独这时候,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是个念过圣贤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