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给了她很好的选项:活在庇护下,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郡主,安安稳稳地抚养明姐儿长大,什么麻烦事也不沾染。

那要是裴清荣真的死了呢?

如果是刚恢复前世记忆那会儿,戚时微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就是个胆小的人,宁愿生活简简单单、毫无波折,从不奢望任何事。

但现在不行,哪怕是在心中轻轻一想这个画面,戚时微就觉得心中抽痛。

戚时微丝毫不避,一双眼睛直直凝视着他,过了半晌,眨了眨眼,泪珠就又滚下来。

裴清荣安慰她:“还没那么危险,我心里有数。侯府那群蠢货,脑子加起来没有二两,胆子倒是能论车拉,净干些与虎谋皮的蠢事。我不愿被他们绑着往死路上走,就只能先趁这个机会撕撸开,以后好办事。”

纵然其中有些辛苦,那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戚时微听他条分缕析,言辞犀利而冷静,浑似在谈论全然不相干的人和事,忍不住一面流泪,一面抬手打他。

“你知道吗?我今天在老太妃处听到的是,你差点被拉出去问斩!”

其实不至于,弹章里的用词自然是愈严重愈好,裴清荣事先有盘算,心知最多不过下诏狱走一遭,事情到目前并没有脱离掌控,何况还远远没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但这样的道理显然不能同戚时微讲,他只能安抚自己怀里的姑娘:“不会的,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且死不了。”

戚时微顿了顿,抹干净眼泪,从袖中掏出一物:“你拿着。”

“是什么?”裴清荣顺势接过,见是一条金刚菩提的佛珠,挑了挑眉。

“老太妃给的,是她的旧物,”戚时微道,“人多眼杂,我不能常常往来,这东西你先拿着。若是……真有什么,派人送信给老太妃那边,她那边的人看了这串珠子,自然知道。”

“不必,这是给明姐儿的吧?”裴清荣捻了捻这数珠,“给明姐儿戴好。”

戚时微看他脸上神色,忽然一笑:“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

“她原本的确同你想的一样,只想庇护我和明姐儿,直言让我等风波过去后再招婿,”戚时微道,“但我说得她改了主意。”

裴清荣的的确确一惊。

“你承诺了什么?”裴清荣第一反应是她以什么为代价做了交换,仔细端详戚时微神色,甚至伸手去摸她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戚时微压住他的手,“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哭求,又隐晦地提了她女儿……这些女人家的事,你不懂。”

昔年老太妃极有远见地下注在皇帝一边,成了最后的赢家,但当年政局何其惨烈,她夫君和唯一的爱女都因此早逝,只剩下一个孙儿,一直是她心头隐痛。

人其实都一样。譬如赌博,若是有赌徒在早年间赢过一把大的,又或是输得格外惨烈,就会一直记在心里,往后做决定时,也难免会受影响。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外如是。

老太妃这个年纪,所念的唯有尚未成人的孙子,虽说现在她还有几分面子情,但日后下一任皇帝如何,又是个未知数了。此时不需她下注,只要在暗地支持,若是成了,子孙又是至少三代的荣华富贵,若是败了,也不会被牵连。

戚时微的劝说并不激烈,只口口声声说她要为孩子和孩子的父亲争取一回。她还记得自己跪在老太妃身前,而老太妃眼神怔忪,喃喃念了一声女儿的乳名,那时她就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老太妃最终让了一步,默许了戚时微的动作,也允诺会派她的人手在暗处探听消息。

“辛苦你了。”裴清荣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她眼下,那里用茉莉粉遮过,但能看出有过轻微的红肿。

戚时微笑了笑,语调很柔软:“我干不来朝堂上那些运筹帷幄的事,但人的情感,大抵总是相通的。好在老太妃是个好人,不然也不能这样容易就说服她。”

“快要日落了,”裴清荣看了看时辰,催她,“赶紧回去,不要引人注意。”

戚时微点点头,回身之前,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走了。”

“去吧,”裴清荣道,“这几天不要再到我这边来,若是有什么消息,让小林帮着传话,他知道该怎么找到我。”

“嗯。”戚时微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夕阳的余晖洒在裴清荣身上,映得他身姿挺拔如竹,有股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巍然。

第72章 【正文完】绿……

山雨欲来。

但重大事件真正发生的时候,反而快得人来不及反应。

戚时微也是在尘埃落定后,才在众人的口中拼凑出事情经过。

宫宴当晚,戚时微找了个托辞没去,但席上发生的诸事,她还是听侍女们原原本本说了。

裴清荣刚被弹劾,并没坐在侯府席上,而是以自身官职另有席位。秦王安排的御史便趁皇帝还没出席,突然发难,说待罪之人理应闭门思过,哪还有脸出现在宫宴上。原本的弹劾奏章直接递给皇帝,知道的人并不多,宫宴之上公然发难,此事便闹开来了。

皇帝一来,纵然没人敢再公然议论,但私下里眉来眼去,各自有一番计较。

但很快,就没人顾得上这些了,因为宫宴第二日清晨,皇帝昏迷不醒。

今上登基已有三十余年,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偏偏太子之位空悬,也难怪朝臣不安。如今皇帝不能视事,连个暂时监国的皇子都选不出来。

这事当然没有公开,只是禁卫军增加了巡逻的频率,偌大的营地好似一夜之间静了,一时之间,连咳嗽低语声都不闻。太妃的帐篷本就在营地边缘处,出了这样的事,更是关紧了门,不许宫人太监们出去乱走。

朝中众臣正在为应当选哪位皇子监国而吵得不可开交,如今秦王居长,不少人便站了秦王的队,但也有些素来与秦王不睦的,便拼命反对,两下交锋激烈,裴清荣却因被弹劾,自请去职,没被卷入其中。

又有人翻出先前的船运甲胄案,称楚王才是那商船的幕后之人。

要往京中运弓//弩和甲胄,目的是什么?

这事不能细想,再想就诛心了。

就在这样的不安与惴惴间,楚王突然发难,联系内应开了武库,带了一支禁军朝营地来。

这个昏招是动乱的开始。

以往叛乱也好,清君侧也罢,都是自京中开始,守住几个重要城门,控制住宫门,这才能成事。楚王能驱使的军队只有这一支,却因皇帝与众臣都在京郊行猎,带着这唯一一支军队开赴京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