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坐吃山空,便逼着妻子去当皮草托女郎许多白俄姑娘专门在夜总会里钓美国和欧洲游客,回酒店一番云雨,翌日早晨带着客人去皮草店央求买一件皮大衣,男人在此时此刻是最慷慨的。待游客一走,女孩将皮大衣送回商店,取得分成。,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打骂,终于有一日喝醉了酒,失手打死了。男人逃走,只留下一屁股债,放贷的查来查去,追到了魏琳太太头上。
“早知道我死也不会让她嫁人,就在家陪我一辈子,想要孩子便去领一个来。” 魏琳太太嗟叹:“就像东家这样,随心所欲的才好。”
这是暗暗劝她别嫁人呢。
陈季棠便是这个时候,在兜兜的指点下,从侧门进了来:“像你东家这样怎么好了,被店里的伙计逼得加钟点,也没人替她说话。”
魏琳太太闻言,白净的圆脸鼓起来,像一团发起来的面,气恼地反驳他:“我是在替东家赚钱。”
尹芝见兜兜被陈季棠抱在手上,皱起眉头,对着魏琳太太道:“这里有我呢,你去前面忙吧。”
她说着,放下手上的灌满甜奶油的裱花铳,解下围裙,待魏琳太太走了以后,伸手将兜兜抱过来,往他裤子口袋里一摸,立时搜出一盒糖来。
“上次已说了,怎么还拿糖来。”
陈季棠正欲解释,见尹芝要把那盒糖拍在桌上,着实用了些力气,于是笑着去接,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捉住她的手。
“我不带,小少爷与我置气,带了,大小姐与我置气,真难。”
兜兜却比尹芝还不开心,一会儿嘟着嘴看陈季棠,一会儿拿细毛茸茸的脑袋蹭尹芝的脸,时不时撒娇道:“吱吱……”
尹芝被蹭得痒,将兜兜放进一旁的童椅中,转身洗了手,重新拿起裱花铳:“你若是不来,什么也不用带,我们两个都不会与你置气的。”
陈季棠见她推出连绵的纯白奶油,在一片片小蛋糕四周裱上花边,末了再从玻璃碗中捡一枚渍樱桃放在上面。
他也将手伸进那小碗里,捏住一个樱桃枝,将红艳艳的果子放进口中,嚼了一下,便喉头一紧,囫囵吞了下去。
兜兜见陈季棠皱起一张脸,咯咯笑起来,他早就知道这樱桃是酸的,所以从不偷吃。
“怎么是酸的……” 陈季棠拿出一颗糖,放进口中,片刻后才舒展开眉头。
尹芝手上不停:“奶油是甜的,吃多了会腻,所以要配个酸口的解解腻。”
“先酸后甜么……” 他当着兜兜的面,说话总不至于太露骨。只是想起她那日不置可否的态度,心中亦是有甜有酸:“也不是不可以,我既已吃了你一颗酸樱桃,便还欠一口甜奶油。”
尹芝看了一眼兜兜,孩子年纪小,听不出什么话外音,捧着脑袋,望着陈季棠手中的摩尔登糖,面对面,也能得相思病。
兜兜的心情陈季棠懂得,两人实在同病相怜,只是当着尹芝,不敢顶风作案将糖果塞给他,索性做起了墙头草,临阵倒戈:“你该听吱吱的话,吱吱见你吃糖会生气,你便不该当她的面吃糖。”
这是要教怎么做两面人?
尹芝放下手中的活计,捂住兜兜的耳朵,愤愤道:“陈季棠,你别将我的孩子教坏了。”
兜兜显然早也听明白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季棠却趁着她分神,托着硬纸拿起一块蛋糕,作势要为刚才吃下的酸樱桃,讨回一口甜来。
尹芝按住他的袖口,她不知那客人定了多少蛋糕,也不知魏琳太太有没有多做几块,忙道:“你给我放下。”
陈季棠笑笑,果真没将那蛋糕往嘴里送,转而在她手背上啄了一口。许是她与蛋糕奶油待了半天的缘故,此刻手背上也沾染了醉人的香甜。
尹芝触电似的收回手。
陈季棠顺势将蛋糕送进口中,一下咬去了半块,做坏事得逞了一般,恣意笑着。
“味道不错,见你亲手做的,才知道断不是在弄堂口的菜馆里买来糊弄我的。”
尹芝再转头去看兜兜,哪知小孩儿有样学样,拉住她的手,吧唧亲了一大口,留下枚湿哒哒的口水印子,眨着眼道:“吱吱,我也可以吃糖了么?”
尹芝腹背受敌,心里恼着,却不愿轻易将火发在孩子身上:“兜兜,你答应过我的,每日吃过饭可以吃一粒糖,要说话算话。”
陈季棠心情不错,此刻也帮腔道:“兜兜听话,糖果吃多了牙齿会长小虫,我小时候便长了很多小牙虫,疼得我呀,一个月没有吃糖。”
尹芝又好气又好笑,原来这人也是明事理的。
可兜兜却第一次发现了人生的不公之处:“糖糖,你小时候有很多糖么?你妈妈是不是给你很多糖吃。”
陈季棠被问得猝不及防,半晌无言。
尹芝虽对陈季棠的身世不甚了解,但也从他的表情看出些端倪来,抱起兜兜道:“小馋猫,不要乱给人起外号,我们回家吧。”
兜兜努努嘴,陈季棠在他脸上轻轻一捏:“小时候有很多糖,可我却不爱吃。”
三人一道往回走着,走到弄堂口,尹芝也没有赶他。
兜兜想了半天,又道:“可是牙齿长虫,定是吃了很多糖,怎么会不爱吃?”
陈季棠沉默片刻,终于想好了怎么说:“小时候,母亲给我很多糖,因知道我不爱吃,所以说我吃完的时候,她便会回来找我……我当然一日就吃了很多。”
“唔……” 兜兜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原来糖与母亲不可兼得。于是一把搂住尹芝的脖子,蹭着她的颈子道:“吱吱,肚饿。”
尹芝把兜兜交给刘妈,让他们先进了屋,站在台阶上,一手扶着门,转身对陈季棠道:“谢谢你来陪他玩,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虽能自得其乐,但陈季棠来了,兜兜总是别样地高兴,她心中感激不假。
只是犹豫片刻,还是没请他一道进去吃饭。
陈季棠走上台阶,故意与她拉近了距离:“今日还得去别个地方,不陪你们用中饭,我明天再来。”
尹芝张张嘴,还没说什么,便听他又道:“不带糖,只有我来。”
被他的看得心里一慌,她避开灼灼目光:“你路上小心。”
陈季棠嗯了一声,还是站着不走,忽然牵起她一只手:“你是个好母亲,兜兜是个好孩子……”
对面的人家忽然开了门,一个阿妈拿着盆水出来倒,见了陈季棠,两眼一瞪,想起前几日吃过的亏,又原地甩上门。
尹芝这才抽回手,陈季棠等着她的门轻轻阖上,意犹未尽,又在门扉上轻轻扣两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