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这些年多谢先生的照顾……那晚的事,是我的错,因妹妹走时把钥匙留在了我那里,实在不该没知会您,就自作主张下来洒扫,撞见了先生……”

她当时自然不是下来洒扫的,两年多了,一想起来脸还是会红。那晚的铤而走险,换来片刻意乱情迷,平日里不敢直视的男人,从云端里坠下来。

盛怀初按住酒杯:“那天,我喝醉了,认错人,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抱歉的话当日也说过了,以后不要再提。”

春枝手一抖,还是漏下几滴琥珀色的酒液,她急忙拿出帕子,往他袖口擦过去:“杜老板一直以为我是先生的人了……” 他们初遇时,她也做了同样的傻事。

盛怀初拂开她的手:“若是杜乐镛为难你,我会和他说清楚,你如今是自由人,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再叫人左右了。”

对待露喜她们,也不需费这么多口舌。这个人到底是她的姐妹,不愿看她往以色侍人的坎坷路上走。

他站起身,抬脚往门口去:“事不过三,今晚的事,不要再有。”

三番两次投怀送抱,虽为杜乐镛所迫,算计有,真心亦有。这个人将她救出泥淖,许了再造之恩,却又捺过一边,置之不理,哪能没有委屈。

春枝抱住他的手臂:“她们都可以,偏偏我不行……”

盛怀初抽回手,春枝跌坐在地上,眼泪流下来,长着与她相似的脸,留一样的头发,学着她穿衣裳,做别人的影子三年多,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败在一个远走高飞的人手上。

“你走吧!” 盛怀初开了门,江朴不明所以,见有人哭得梨花带雨,也不知该不该进来。

春枝抹干眼泪,扶着沙发站起身,女人的身骨经这么一摔,再捡起来也不是同一个人了,恨恨道:“你以为她走了还会回来么,如今也许嫁了人,孩子都有了,早也忘了你。”

她今日似有无数颗胆,一颗大过一颗,叫他打自己一顿也好,也算恩怨相报,不再相欠了。

哪知盛怀初只静静站着,仿佛将她的话当真了,片刻苦笑出声:“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

但那又如何,自己不是也要娶妻了么?

“今晚便搬走吧。”

江朴得了盛怀初的吩咐,送春枝去她自己新赁的地方。

回来的路上忧心起来。若他真是放下了,为何还这么在意春枝的去处?大概心里还是盼着和尹芝重逢的一日,只是自己也不愿承认这份等待了吧。

陈季棠每隔一日便会去看兜兜一次。

而兜兜自从喜欢上摩尔登糖,便是这样计算日子的,没糖,有糖,没糖,有糖。

他口中那个总送糖来的人,称呼也从石头腿变成了糖糖。如今一想着陈季棠的脸,便不自觉的要流口水。

尹芝独自抚养兜兜三年,有慈母的一面,亦有严父的一面,为着他的牙齿,不许他吃糖,陈季棠拿来一盒,她便没收一盒,再由刘妈分给弄堂里的大孩子们吃。

兜兜见自己的糖落入别人嘴里,整日嘟着小嘴,日日盼着陈季棠来,这一日见巷口停下一辆熟悉的汽车,小跑着去巷口接他。

今日吱吱不在,没人会没收,兜兜已想好藏糖罐子的地方了。

小人儿偷跑出门,刘妈一时没看住,小脚走不快,追得气喘吁吁。

陈季棠看在眼中,也不顾腿伤初愈,快步迎过去,一把将兜兜抱起来,先挠得咯咯直笑,再让坐在肩上方问到:“想不想我?”

兜兜边笑边答:“想糖糖!”

陈季棠在他的小鼻子上轻轻一捏,将口袋里的糖盒子交出来:“我替你望风,先吃几个。”

兜兜驾轻就熟拆开糖盒,放了一粒到嘴里,香甜得眉花眼笑。

“吱吱今天在家做了什么,你那个叶叶有没有来找她?”

“吱吱不在家……” 兜兜又拿一粒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叶叶给的糖,不好吃,不叫他来。”

叶秉礼是医生,骗孩子将药当糖吃,自然比不上自己这样实心实意的人。

“吱吱去哪里了?”

兜兜把两根手指伸到他嘴边,差点插到他鼻孔里去,奶声奶气道:“两盒……”

陈季棠哭笑不得,这么小小年纪,也会坐地起价,将来长大了还不成了精怪。

“答应你,告诉我,你家吱吱去哪儿了?”

兜兜笑着附耳过去:“吱吱去抹奶油了。”

原来是去面包房帮忙了。

刘妈早就追来了,围着二人团团转:“陈军爷行行好,把孩子还我,小姐知道你给他吃糖,又要怪罪了……”

“糖是我给的,你让她下次直接来找我。”

陈季棠说着,见已过了午饭的点,估计尹芝忙起来一定又忘记吃饭,递给刘妈几个银元:“叫一桌菜回来,我先带兜兜去找妈妈,等下回去吃饭。”

刘妈不肯接,上一回陈军长让他叫饭回来,被尹芝责难一通,她的东家到底是尹芝,不是这个总给她挖坑跳的陈军长。

陈季棠看出她的犹豫,劝道:“是给她叫的,放心,我不留下来一起吃,她不会怪你的。”

??90. 行露未晞 · 扣门

西点房接下一单大生意,做各式奶油蛋糕,每隔一日,下了定的那家人便派司机来取。

尹芝事先不知道,不然定不会同意魏琳太太接下这额外的活计。

她不是个称职的东家,最怕店里生意太好,魏琳太太照顾不过来的时候,自己不得不来搭手。

魏琳太太算是伙计,却操着老板的心。因尹芝除了每月定额的工钱外,还会分她四成的盈余。她年纪大了,花钱的地方不多,只有一桩心愿未了。

“我得替女儿在教堂后面捐个像样的碑,让她有个舒服的地方歇息。” 她每每这样说,尹芝便再难劝她推掉生意。

魏琳太太的女儿,有一半白俄贵族血统,沙皇倒台后,随母亲从蒙古逃难过来,先去了哈尔滨,又辗转来到上海,二十岁不到,也嫁了个情投意合的白俄没落贵族,本以为余生有托,哪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