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业低垂着的脸露出?一个微笑。她很虚弱,情同血亲的阿姊杀了?心上人,她现在本就该如此迷茫。他不需要她激进?,她只要迷茫就足够了?。
“我不知?道?阿姊为何如此,”她说?,“但我父母已失,叶家不存,我同阿姊亲妹没有两样。我不信阿姊会杀我,有我在,我就会保下你们。”
虚弱。这句话同样虚弱。刘承业几乎想大笑起来,他见过上首这位长史强硬的样子,她是心肠如铁的人啊,与那张柔和漂亮的面孔丝毫不符,如果她此刻坚定?,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有一言,”他合手?,“请长史明察。您……”
“恐非叶家之女。”
有风在吹动?门,门框叮叮当当地响着,刘承业没有看她的脸,他用眼神戳了?戳身边人,那人转过座席几步,奉上一个小托盘。
那里面是一张口供似的纸,一枚缠着凤纹的如意形小玉佩,一个已经旧了?的宫锦襁褓。在诸多器物之后,还有一个淡青色的小瓶子。
“此先北方传来裴刺史乃是左相裴厚之亲子一事,我等恐其中有诈,故而暗遣人调查,欲还刺史青白。谁知?此事尚无着落,反而牵扯出?另一幢陈年旧事。”
“二十一年前,宫中曾有一幢秘闻,大长公主望之面首错手?打翻灯台,烧伤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盛怒之下,将一十二名面首全数勒杀,埋于京外。那之后不久,叶家女公子被命入宫侍疾,久居一年之久。”
“下官冒昧之言,长史您可曾听闻,您正?是生?于宫禁之中?”
嬴鸦鸦压了?压眉心,没有说?话。
是的,父亲曾经潦草地提过这件事,姨母受伤后以?思念家人的名义召母亲入宫,不想问诊请脉时诊出?母亲已有身孕,大长公主就命母亲在宫中养胎。
但是……宫中是不允许外命妇生?产的,恐血光冲撞帝王。故而据说?,自己是在母亲从宫中离开,归家途中生?下的。
因为车驾颠簸,故而自己体弱,母亲也因为先天不足,生?产力竭,几年后因病离世了?。
“长史,本不该有一人知?晓您是宫闱中所生?,知?情者都?悉数被灭口,正?因您非叶家之女,乃是当今天家后裔,第五家的血脉!”
你胡言乱语。嬴鸦鸦紧紧抓着袖子。
“我绝非胡言乱语!当初大长公主望察觉自己有了?身孕,因不知?父亲是何人,故而将身边随侍面首尽数勒杀。后召女公子入宫,生?成乃是女公子有孕,生?产后将婴孩与女公子送出?宫外,声称是叶家女公子半路产女,那时侍奉左右的仅有数名老?仆,叶家女公子哀怜她们性命,将她们带出?宫闱。”
“请长史细思,令堂身边可有口哑不能言的女仆?”
刘承业看到嬴鸦鸦沉默着,指尾轻轻敲着桌上的盘子边缘,发出?很轻的叮当,叮当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捧起那个托盘:“如今叶家罹难,昔日奴仆四散,我等偶遇其中之一,已经垂垂老?矣,家贫无以?谋生?,于街上鬻卖碎布,其中正?有半幅宫锦襁褓,追查之下,才得此事。”
“这玉佩是当年大长公主暗赐女公子,正?是该赐予皇室所出?幼儿的制式,被那女仆带出?。如今完璧归赵,献给长史。”
那玉佩很漂亮,脂腻的质地,见过天家器物的人只要上手?摸一摸,就知?道?是官制的手?笔。
上面只刻了?姓氏,没有刻名字,嬴鸦鸦想了?想,宫闱中夭折的婴儿,在下葬的时候是会有这样一枚无名玉佩的。
不管它送给谁,至少在送出?它的那个人心中,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就在她接过玉佩的那一刻,所有人突然一撩衣袍,齐刷刷地跪下了?。
“此天地之间,天家永为正?统,今少帝痴愚,诸王无道?,第五家血脉,唯系君一身!”
“我等愿敬奉皇女为臧沉之首,举大事,鸩祸首,为刺史昭雪,统领我等中兴!”
一点天光从外面照进?来,绕过托盘上堆垛的那些器物,冷冷地在那个小瓶子上镀了?一层淡光,上面殷红如朱砂的三个字亮起来,是极为风流婉转的一个词
桃花面。
第318章 棠棣问
哗啦。
满桌子的菜就这么到了地上,从祭奠死者的角度来讲,裴纪堂现?在算是终于能吃两口了。
刘承业躲也?不躲,就看着那个小小的碟子从高处滚落下来,丁零当啷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长史?的衣袖在他?们面前一掠,然后就是门打开又合上的叮当声。
一阵轻微的骚乱之后,屋子里?再度安静了。
离灯台最近的人摸索着去给灯添油,刘承业掸了掸沾了点?灰尘菜汤的衣袖,从容起?身。
其他?反应不过来的人还跪着,也?有腿麻了的踉踉跄跄挪到一边,看刘承业似乎有想走的打算,有人赶忙抓住了他?的衣袖。
“刘公!如今如何是好!”
他?低下?头,给了那个发问者一个怜悯蠢货的表情:“如今怎么就如何是好了?”
“她走了,若是这事情被她告发”
刘承业笑了笑,俯身把人搀扶起?来:“她怎会告发我们呢?”
她不要命了吗?
嬴寒山如今已经不是她的长姐,一个人既然能杀掉从微末相识的朋友,如何不能杀掉自己并无血缘的妹妹?
若是让嬴寒山知道裴纪堂一系的文官现?在全都唯嬴鸦鸦马首是瞻,再知道她或许是天家?的后裔,她会如何待她?
裴纪堂手中有兵,身上有人望,尚且只是被抖落出是裴厚之之子就埋尸雪中,嬴鸦鸦岂能比他?有更好的下?场?
“我只怕她不跑啊。”刘承业说,“她不跑,便可疑,便是她心中有主意,或是要用什么计策。她只有跑了才是惶恐,才好徐徐图之。”
那门后的帘子轻轻晃动了一阵,最后终于因?为无风而平静下?来。
停灵七天,该埋了,人一直在那里?躺着也?躺不出个奇迹来。
这七天里?挨家?挨户都挂上了素,淡河已经不是个小城,来来往往的行商也?不少,凑一凑足够满城挂白。
不宽裕的就在门脸上挂两道,宽裕的两边的墙上也?挂上,或者再给门前上个布障子,要是刺史?打这儿过还能挡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