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被压抑的,就愈生出根系,要穿透他的胸腔,把他的喉咙浸上血腥去?。
裴纪堂告诉自己不听,不看,不说?,他不看她改变少女衣着盛装而?行的样子,不看她在马上伸出的那只洁净的手。
他还能不看更多,自幼长到如今的年岁他没有一次认真地看过镜中的自己,他当然也可以不看她。
但在战场上,决定生死的那一刻,他一塌糊涂。
嬴寒山没允许他说?完后半句话,那句“可她是你妹妹”后面几?乎要跟上“求你救救她”。
他不怨恨嬴寒山,他不怨恨任何人,如果一定要挑出一件恨的事务,他恨那时候的自己。
无?能为力的自己。
烛火爆了一下,裴纪堂直起?身,手边那封书信跌落在地。他伸手去?拿,外面远远有更漏声传来?,月光照在庭外的梅树上,叶影晃动一阵才停下。
嬴寒山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
自己是不是关心?鸦鸦关心?得太少了?
鸦鸦在她面前提起?裙子,嬴寒山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没怎么正儿八经?给鸦鸦买过衣裙首饰,甚至对她的爱好也不甚了解。
在淡河的时候拿回家的俸禄都是鸦鸦支配,她的衣衫也是自己添置,嬴寒山很少会过问。现在想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甩手掌柜,对妹妹的生活是一点也不关注。
秋收运转起?来?之后,被借调的武官们比文官闲了不少,不加班时嬴寒山也能喘口气。
浮泉是个富庶的地方,和涅叶烈那边大不相同,在这里能看到不错的布料和打制精致的银饰,在坊间也能寻到功夫到家的绣娘。
嬴寒山原本预备着为嬴鸦鸦做件青罗裙,她印象里嬴鸦鸦穿青色多些,真站在摊子前她却改了主意鸦鸦穿青色十有八九是因为她这个姐姐穿冷色调穿得多,当初第?一面见?她时,她那件衣服是很艳丽的。
如果嬴寒山再动一下她的历史储备,她会想起?来?艳色衣裙多是富家子女与贵族穿着,原因无?他,没钱,而?且漂亮娇贵的衣服不好洗。
嬴鸦鸦不再穿那样艳丽的颜色,也和改变的身份和做派有关。
但现在她没想那么多,她就是突然觉得应该给鸦鸦做件鲜亮点的衣裙。
布店的伙计看到进来?的人一身暗赤色劲装,衣衫不名贵,但是整齐又新,心?下估量应该是个混得不错的小军官。
沉州军中白鳞军那一支有女子从军,看到这样打扮的女军官也不奇怪。
军中连打了几?次胜仗,估计她荷包是殷实的。
这么想着,当即笑脸迎上去?:“军……娘子贵客!不知今日?要买些什么?是要制一身新衣?还是做过冬的皮衣?要是想为军中哪位贵人绣旗,咱们这边也有好绣工……”
嬴寒山摇摇头:“我为我妹妹做一身衣服。”
妹妹?这人打仗还带妹妹的?……哦,大概是寄回家里去?吧。
“好说?,好说?,不知道令妹今年芳龄几?何,身量如何?”
“……十二吧。”嬴寒山想了一下,“不对,十五吧?”
“……嘶,十六了吗?”
布店伙计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掰手指的年轻女子,忍了忍还是没问出来?“是您亲妹妹吗”这种话。
最后嬴寒山挑了一匹白地赤纹连珠小团花的布料做上襦,又就着伙计的推荐加一点现代人审美,选柿红,淡胭脂,鸭青和群青做八破裙。
轮到绣花时嬴寒山结结实实打了个磕,衣服的颜色已经?很丰富,她也不熟悉纹样,说?不出要绣什么来?。
但本着“别人要有的我妹妹也要有”的想法,她指指袖子:“绣一只虎上去?吧。”
“虎?”
“对,在衣袖上绣一枚虎纹上去?吧。”
拿到衣服已经?是重阳前,嬴鸦鸦又请了一位梳头娘子,为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发簪,簪上浅色的菊花花苞和茱萸。
细小的红色果子鸡血玉一样从黑发上垂下来?,和衬肤色的衣裙一起?衬得人顾盼生辉。
她张开手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望向嬴寒山的表情?带上一点笑:“好看吗?阿姊?”
“你阿姊我买的衣服……咳,好吧,主要是我家鸦鸦好看。”
她摸了摸袖子上的虎纹,绣工不太理解女儿家衣服上的虎应该怎么绣,嬴寒山就索性?把自己的虎符简化了一下线条做花样子让对方绣。“人人都给女儿家花,”她说?,“阿姊却给我虎啊。”
“做只老?虎吧。谁欺负你,你就吃了他。”
嬴鸦鸦笑起?来?,托起?一边桌子上盛茱萸的盘子,替嬴寒山插了一支在发髻上,然后自顾自托着盘子出去?,要给领到茱萸的人都看一看阿姊赠她的衣裙和虎。
苌濯受了嬴鸦鸦的茱萸,沉默一下折身回去?给她折了一朵花出来?。
花大概是院子里的菊花,又有点像是花苞攥得很紧的莲,没有开,花苞紧紧收拢着,苞片像是冰一样白,有种她熟悉的异香。
海石花接过茱萸,被林孖掰了一颗去?吃。后面感谢也没来?得及说?,只顾给他找水去?了。
文官们是传下去?的,武官们比起?茱萸更关心?今天?有没有羊汤。等她到裴纪堂面前时,已经?走过一整圈了。
或许是错觉,或许是秋风太烈吹开了窗子,在走向裴纪堂的一瞬间,嬴鸦鸦觉得他背后的影子有些晃动。
“刺史,”她说?,“重阳的茱萸。”
裴纪堂慢慢抬起?头,动作?像是被浸在冰水里一样有些僵硬。
她拿起?一支茱萸,示意他低下头为他戴上,裴纪堂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伸手
攥住了那支红色。
“我自己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