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烦有点心酸,因为她潜意识里也知道江其深说得对,养羊没那么容易。
她又蹲下,为江其深已经消失,但却还是一坨无形笼罩在她头顶上的阴影而悲从中来。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很粗鲁的粤语普通话,是个男的:“喂!喂喂!喂说你呢,海上世界地铁站是不是在前面啊!”
这语气很恶劣,很没素质,吓得杨不烦的眼泪一下收了回去,她回头看向那个拿着文件袋的男人,平静地说:“往前直走。”
男人走了也不道谢,暖心的是,往前走根本不是他妈的海上世界地铁站。
雨下了十分钟,终于变小了。
今天没吃早餐,杨不烦肚子很饿,想到附近有一家常吃的茶餐厅,她疾步过去,找了个位子坐下。
隔壁桌坐了一对小情侣,男的把虫草汤里的花生一粒一粒地挑出来,再递给女的,还不断把女的爱吃的烧腊夹给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以前看到这样的场面,杨不烦会提醒自己不要去跟别人比,江其深的好或许别人也没有,而且这些年他变了很多,对她也很好。
但现在想想,人如果只顾着骗自己,执意犯贱的话,那她得到的一切报应都是活该。
她早有所体悟了,爱男人鲜少得到福报,男人不会爱。
小说里女主清冷洒脱,现实中舔狗水深火热。
下了单,服务员小妹很快就上了餐,冻柠茶和牛腩河粉加一份喷香的蛋仔。小妹收起托盘,看向杨不烦的行李箱,笑眯眯地问:“出差呀?”
“不是,回老家。”
“回去玩吗?”
杨不烦摇头,“回老家发展了。”
小妹的脸垮下去,语气很夸张:“啊,我很舍不得你欸!”
杨不烦挠挠脸说:“以后我来深圳的话,会过来吃饭的。”
小妹点点头,祝她一路顺风。
杨不烦心里暖暖的,心想,看吧,这钢筋铁骨冰冷无情的大城市,还是有人舍不得我的。
吃完饭,跟小妹道了别,杨不烦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外面又下了雨,小情侣堵在门口撑伞。
男的把伞往女的身上倾斜,自己肩膀裸露在雨里,很快就淋湿了。
杨不烦跟在后面,双手空空,没关系,他们有伞,她有大头。
她的头有多大?
大得出门都容易被门夹,26年前她出生的时候护士一定目瞪口呆,半天才手忙脚乱去找产钳,把这个大头夹出来,走出产房转头就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并在电视节目里像土拨鼠似的张大嘴,对全世界连比带划:这真的是我见过最大的头!足足有这么大!
杨不烦大概是从初中发现的,这辈子拥有一个这样大的头,注定要生存在多雨地区,因为她整个身子都可以安然无恙地躲在大头下躲雨。
她走出去,沿着酽绿的林荫道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又几圈,忽然笑了,就到这里吧,只能到这里了。
然后她打车去高铁站,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是最有代表性的城市切片,黄焖鸡、隆江猪脚饭和绵延到天际的城中村,以及林立奢华的超甲级写字楼,这一切在眼前一一后退、远去,变成一小点。
她打开手机,点开江其深的对话框,搜索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原来光是“我爱你”这句话,她就说过227次。
她取消了对他的置顶聊天,删了聊天记录。
这一瞬间,那种慌乱而焦虑的裸辞感埋没了她,从今以后,她不能窝囊,不能反悔,不能后退,她要勇敢面对荒芜的野生世界,积极求生了。
三个小时后,杨不烦到了汕头澄海。
这个城市依然还是那个样子,市井热闹,阿公阿嫲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手里提着红色塑料袋,别管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们的表情都是一种,那就是悠闲。
一条324国道把澄海分成了两个片区,一边是90年代建筑特色的老区,一边是高楼林立的新区。一年前她在新区买了个房子,月供不高,就等交房。
小时候的地标建筑花园酒店已经不在了,但附近宁冠园的源源肠粉还在,从小学到现在依然屹立不倒。杨不烦在红色塑料凳子上坐下,招呼年迈的老板上虾仁海鲜肠,再来一碗牛肉丸汤。
上学时,她很喜欢去观海长廊,骑着自行车沿着蔚蓝海岸线走一圈,人在海风的吹拂下,什么压力都没有了,会变得柔软而开阔。
还有,澄海的第一大产业是玩具,上市的公司不少,到处都是包吃包住的玩具厂,但很多人不知道,澄海还有另外一个产业,羊毛。
澄海中心市场,专做羊绒羊毛的生意。
……
吃饱喝足之后,杨不烦推着行李箱走出去,迎着春日正午暴烈的阳光,往家的方向发足狂奔。
她有点庆幸,庆幸还能回到这里。
毕竟,她只是一只凑巧爬上鹤背的水豚,看了世界之后,终有一天要回到她自己的泥潭里去。
手机在她包里亮了起来,是江父发来了消息。
江国威:小杨,上次的羊肉滋味很好【大拇指】另外,你跟其深商量得怎么样了?【微笑】【微笑】【微笑】
第七章:宁可睡地板,也要当老板
两个月后,完美村。
回家之后的杨不烦,就像一颗泡在生根水里的麦籽,身处最适宜发芽的环境,她感觉舒适极了。
爸爸徐建国每天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昨天是一斤重的响螺厚切,在鸡油上汤里一煮,往黄芥末酱里一蘸,入口至鲜至弹,鲍参翅肚都相形见绌。
今天是又红又亮的南乳扣肉,配上螺筋橄榄炖汤,先吸入一口啫喱般的扣肉,再饮一口清爽的汤,耳根都嗡一声,立刻沁出薄泪,感激到无以复加。
莫把青春插错秧,爱情哪有干饭香。无论贫穷与富贵,在吃这件事上,潮汕人是有自己的坚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