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日盯着凤凰火盘问外面的实况,果不其然,青行灯所在的街区本是秘密布控并且掩蔽很好,现在却有被发现的危险。有人正在搜排用《百物语》私自打开的暗门,雇了佣兵随时可能动手。虽说外面一日抵此间一月,我们应有足够的时间应变,可这变数也不能不警觉。”

“外界应当还以为鬼曳城有进无出,即便‘祭庙’亦不例外,他们这是在防范谁?”酒吞一针见血地问出关键。

“吾与挚友想得完全一样。”茨木坦言。

沉吟片刻,酒吞嗤笑道:“本大爷明白了。你的机械臂是被内线从本大爷的仓库中偷走,而后送去外面修好的。这一出一进之间,恐怕跟‘熟人’打了照面吧?”

他精准地捕捉到茨木目光所至的线索,并将之逐一串联起来:“你还说过,你曾经看见那道暗门之外通着的地方是独立兵团。”

“此事吾找凤凰火对过,兵团和实验旅在挚友与吾出事之后早就迁出了,旧址确实刚好被‘祭庙’秘密征用,所以在院子里开了一道暗门。不过这选址恐怕只是巧合。吾如今疑心的是,为何吾会看见从前的战友回到已经荒废的兵团里,还是以妖化之身出现?”

此言一出,酒吞也不禁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你可确定那不是幻觉?”

“吾能嗅出活人的气息,绝非虚幻。”

既如此,那么被恰巧送至兵团旧址的机械臂与莫名回到旧址的同僚,这其间若说没有联系,无人会信。如此便不是巧合,而是嚣张的威胁和极有针对性的报复。

茨木有些恨自己直至今日才与酒吞将各自所知一一对证。乍一梳理下来,此中脉络逐渐清晰。

如凤凰火所言,鬼曳城的一动一作乃至时间伸缩的程度都被“祭庙”置身外界的成员一五一十地悉知,他们同时与人世重权在握者勾结,为其妖化杀手并寻找永生之途。权贵对任何风吹草动的威胁都必然紧盯,想必派了内应混在“祭庙”成员中,日夜轮班、严阵以待地搜集一切来自鬼疆的信息。

机械臂大抵是在外面连夜修好的,如此大的阵仗必然因为“圣物宿主”的名号早就传播在外,自然,也必因有人认得这条机械臂。

它是曾茨木身份的象征。或许那些人从来都对茨木昔日成功的金蝉脱壳暗中藏疑,却只苦于没有证据,直到这只待修理的机械臂自鬼曳城的暗门内递出来,被描述为“圣物”选定的人类入侵者身上的东西。

昔日假死的准将以“圣物宿主”的身份重现世间,由此引发的重重布局不言而喻。

想来也是这条重要讯息悄悄上报之后,实验旅昔日的同僚才被残忍地派来承受妖化、以“捐躯使命阻挡未知的威胁”。一切皆在暗处冷血地完成,只可惜“圣物”没有放走茨木,预想的波澜在外界眼中几乎毫无涟漪地平息,只折损了几个本就无足轻重的“祭司”。甚至,连茨木堪堪踏出暗门的半步都未被真正觉察。

只是自此之后,他们开始确信暗门是有可能从内打开的,于是主动出击,着手搜排一切有威胁的要地。

“你莫非是打算原路回去?”酒吞以商议的口吻问道,“可是那道暗门已被本大爷无意之间封死了。”

“封死的暗门背后便是最危险的安全之地,挚友的无意之间已经给他们下足了套。”茨木揣着猎手的眼光言之凿凿,“如此大量地妖化士兵,想必他们已经有操控的办法,那么兵团的旧址里很可能藏着用来压制妖堕的人类甚至与吾之力量抗衡的关键能源。且又因为暗门封死,那地方变成了他们眼里的万无一失之地。至于那能源会是什么,挚友明白吾的推测。”

酒吞腾出三分注意,赏视着茨木沉思之中专注的模样。念及他白日里不乏荒诞的自训,酒吞忽然笑道:“若真要去那种地方,你大可不必费心练习躲避子弹这种无谓之事。”

茨木一愣,旋即听见了令他难忘的深剖:

“他们将你视如劲敌求战却不得,必会滋生别的打算,你的再度降临对他们是天赐良机。从前他们对你的鬼手如出一辙,千般万般盗取本大爷遗落的力量来抗衡、压制,却从没想过一毁了之。如此贪婪面前,你真正要预判的是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控制你,因为他们根本舍不得杀你。”

茨木这便懂了。

那么他不论如何也要同酒吞会师在昔日最熟悉的地方,亲手将“教训”二字血书于此,令妄图操纵妖鬼之人必遭反噬的业律刻进如今世事。

属于鬼王的一切将被全数夺回,只当他赌上这枚亟待炼化的灵魂。

第56章 伍拾伍·起程(摘下他颈上的御妖铃,替他去打头阵) 章节编号:6707339

星熊站在那道再熟悉不过的暗门前,不知往后是否还能再回这里。

从前便是对人世一切新奇事物都富于冒险精神的妖怪,关于回归人世、回到那间不乏奇遇的酒吧做回一个看似无奇的调酒师,妖格觉醒的星熊其实自始至终满含期待,只是他多少也对在荒僻之地一手建造起来的“酒矿”和监工过的那座同前世如出一辙的鬼王殿有所留恋。

“茨木,咱走之后,替咱照顾好这里。”他这么说着,却没有回头,而是捏着那枚与茨木童子以契相连的令牌,背着半身高的行囊径直朝暗门走去。

星熊腰间别着那把由酒吞替他找来、由茨木日复一日教他使用的枪。仿制的枪械仍有很多,都分给了等候在外准备追随他脚步的妖怪们。这一幕映在茨木眼中,没来由地多了几分与可信之人共事的心安。

干练的背影朝着幽蓝的光晕行进,只在贴近的一瞬,整个身形便被扭曲的空间尽数吸入并吞噬过去。

酒吞见茨木微微蹙了下眉头。

心口两阵急促的起伏过后,一切波澜化归静水,只听茨木轻道了声:“有趣。”

出身静谧山野、机缘巧合化就永生的妖怪,这份为探寻世间百物而不断锤炼以化人形的执念也是澄澈通透的。执念融合的一瞬,茨木恍然看见了星熊数千年的漫长阅历,但其中最难吞下的永远是大江山一役的没齿之恨与深重的无力和无奈。

也是在那时,星熊领着不知为何妖格尽失化为凡夫、不得不隐居山村的大江山鬼众,在荒野拓土百日,一石一木地堆砌着建起了一座首冢大明神祀,那是对陨落重山之巅的鬼王留存的不可退转的信念。

他们并没有如茨木一般独独向着鬼王一人、甘愿奉上全部痴狂去追随,却以属于自己的宁静悠远的方式仰赖着他们的王,哪怕此身将尽也要为之铭刻更易永恒的痕迹。

茨木从未想过契约带来的吞噬会一并引发这些深刻的东西,却待细品时,凤凰火的声音率先打断了他的思绪:

“传信来了!”她说着,已自伸手接住密报。

小酒贩听见这讯号,叮当响着一身乱颤的铃铛,领着一群年纪尚小的妖怪循循步入地窖。它们是此次计划中尾随星熊而出的第一梯队,只等接引的讯号一来,便会次第穿至暗门彼侧。

“不对,”却听凤凰火发出迟疑的一声,遏止了妖众的行动,“信上怎么只有个X号,这不是行动的讯息!”

警铃作响。茨木下意识地抢身拦在小妖面前,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银晃晃的子弹“砰”地一声穿破暗门,随一片金花绽碎在机械鬼手的掌心里。

“是空降兵!”酒吞猛然断言,闪身反手,再一枚穿门而过的弹壳倏地夹在了锋利的妖爪之间。

暗门彼侧显然激烈地交战起来,毫无章法地穿进门里的子弹是自各方位飞袭而来的攻击。好在小酒贩也是机敏的妖怪,它眼疾手快地推搡着小妖们退后,跌跌撞撞地顺着阶梯爬回地窖外面。

茨木与酒吞互换的目光双双写着“星熊遇险”,却一并胶着在下一步的决策上。

他们皆有顾虑。

“来不及等了。”这回是茨木率先开口,眸中绕过决意的过程,径直书了一笔笃然,“星熊使枪还不熟练,青行灯也顶不了多久,该挚友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