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大爷不管你在坚持什么。本大爷绝不可能放开你,不管你去哪,都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明白么?”
酒吞缱绻着复杂情愫的眼眸一如开口的这句话中千般的暗示。
“大江山鬼王的酒碟早就拴住我了。”茨木明白密信背后的险恶。然而,从前至今,罗生门之鬼的法则里从未有过犹豫和退缩,因为以往每一分犹豫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出让的每一步都是在退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酒吞沉闷地闭上眼,发狠地吻住他的唇。
舌尖承迎着肆虐的掠夺,茨木囫囵而坚定地承诺道:“我的命,依旧要吾王亲自拿去,不会交给旁人。”
这一晚,房外那个押注茨木能挺过半个时辰的守卫又输了十个银币。
鬼王像以往一样兴起,放任这位尊贵的宿主招引圣物的力量与他对决,这许是出于绝顶的寂寞衍生的无聊,亦或许就是为了让委身身下的人类心服口服地认清局势。只不过今夜他比往常更快地找到了破绽,以鲜血淋漓的掌心狠狠扼住了宿主的脖子。
谣传宿主今夜似乎起了真实的谋逆之心,以至惹得鬼王险些下了死手,堪堪看在圣物面上才放了一线生机。进来善后的守卫只见衣衫尚还齐整的宿主昏迷不醒地倒在床边,颈上一片淤青的指印。
他们曾在这场短暂的对决里听见过诸多骇人的动静,唯独遗漏的是鬼王的附耳低语,当圣物的妖焰被神子之血压制的一瞬:
“本大爷恐怕真的知道他们会带你去哪儿。圣物不止一次警告过本大爷,鬼曳城屡屡有人暗闯通往人世的密道妄图离开,但都被封印的妖阵粉身碎骨。如此锲而不舍,你该能想到是谁动的手脚。”
茨木明白其中意思:“鬼族不能离开鬼曳城半步,但我是唯一活在这里的人类。不只对那帮祭司,即便对我自己来说,也值得一试。” ⒐13918350
“别让本大爷明天在那条密道里捡到你。”酒吞自知最后的这句嘱咐也许苍白且全无分量。
茨木闻言却较真地摇摇头:“他们敢拿这种事试我,是觉得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言,而我为了看见想看见的东西也确实不该退后。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挚友的。”
第30章贰拾玖·彼端(被祭司擅自送出鬼疆) 章节编号:6659364
陡峭的岩壁间凿出的栈道狭窄而险要。茨木的独臂难以把持重心,徒能以后背贴着高耸的山岩一寸寸地挪动。
“时间不多了,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引路的祭司焦虑地敦促着,像是比茨木更在意他的出路。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茨木明知故问。
祭司假意犹豫了一下,坦白道:“长老打开了通向人世的密径,可以送你回去,只要你身上圣物的力量能暂时压制住就不会被圣物发现,比如现在。”
茨木略一沉吟,安静的空气悄然绷紧。
过于蠢钝的下场是成为最糊涂的砧上鱼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显得自作聪明些。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他说,“我身上戴着圣物的铜铃,就算取下来,喝的那碟酒可是效忠圣物的投名状,他能放过我?”
祭司果然露出一个欣慰于他头脑的浅笑,说:“铜铃自然要戴着,等度过神子之血的压制你也会恢复与圣物的连接,但你终究是彻头彻尾的人类,到那时候你已经成功地回去了。”
“让我带圣物的力量出去?!你们敢把这么重要的事委任于我?”茨木满脸写着不愿轻信,“我才跟你们合作了一次而已。”
“不合适的人,再多次也是枉然。”祭司却拿出了推心置腹般的坦诚,“长老识人很准。你能活着进来证明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身处绝境能选对靠山证明你审时度势,这次递回的密信也帮了我们大忙,证明你没那么轻易被打压毁灭。说起来,这几日你恐怕过得不怎么好?”
“别说了。”茨木假意愠怒,胸口起伏着一阵沉钝的低喘,话锋一转,忿忿誓言道,“真要让我活着出去,我必定找到办法让他鬼王付出代价!”
“这才是长老最信任你的地方有仇必报的人往往更信守承诺。”
丛林掩映下的洞穴入口早已被重兵把守。
“这些……都是鬼王的近卫?”
“曾经算是,也从来都不是。”苍老的声音从暗处响起,木杖敲地的动静与脚步声彼此穿杂传来,“祝贺你,圣物亲选的宿主。你将为圣物的宿命开启一条前瞻之路。”
他与他身旁的后辈都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所谓‘宿命’‘前瞻’这种词,是不是太抬举我了?我即便是这里唯一的人类,来这里之前却跟外面的人并没有多少不同。”茨木假意不接纳这些奉承。
长老哈哈一笑,朝身后招了招手,两个侍者抬着一截由白布盖着的分量不轻的东西走上前。
“失去手臂却重获新生之人,即便失去再多也不会轻易折损。”掀起的白布之下,是那条由鬼王亲手卸下并收缴入库的机械臂,“圣物生来的使命本就是拓张鬼疆,此路当由合适的人开启。鬼王如今嚣张跋扈,我们与你一样无路可走,倒不如一同开启新途。自然,你要先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比如,你的自由,比如这条手臂。”
机械臂被修复一新,看上去并没有加入什么显眼的机关。不过茨木并不确定鬼族是否也有类似定位器的东西。这个问题不好轻易回答,毕竟鬼族都是些擅长于冷兵器的工匠,他们是从何处获取了修理机械臂的精密技术?
茨木按捺住眼底的波澜,走上前,一番点按、启动、探出接口的指令,一切都运转得出乎意料地正常。他甚至凭经验悄悄探了一遍可能藏进机关的缝隙,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发现。
这的的确确只是一条寻常的、被修复一新的机械臂而已。
“鬼族竟也会有这种技艺?”茨木故作少见多怪地套话。
“鬼曳城并非如你所想与外界隔绝,神庙的眼睛遍布十方。”长老摊牌道,这句话亦可视作对来日的警示与胁迫。
“可惜,我在外面连个请求你们替我关照的牵挂都没有。”如此一来,茨木只希望他们不至于已经调查了自己的身世,不过从酒吞对随行之人一个不留的肃清来看,他应该也做足了关乎二人的背景清除,“我来的时候孤身一人,是人类派来这里调查的特工,保不齐我的老大还尝试过跟你们联络。如今我又成了谁?鬼曳城派回人世的‘双面间谍’么?”
长老径自走上前,端起那条机械臂。两个近卫心领神会,越过一切过问,卷起茨木空荡的右袖,使长老得以亲手为他装备。
“如今你是了。”长老宣布道,“人世的统领送过许多手下来,他们渴望化鬼在此立足,毫无例外皆已身死。而你,擅自闯入,偏偏却存活至今。即便圣物不曾选中你,吾等祭司亦有一日会相中你,这条连通人界鬼疆之路非你莫属。”
冰冷的机械探头刺进皮肤,与肌肉和骨髓相连。精微的电流通入脑神经网,这熟悉的感觉令人热血沸腾。
“我留在这里的时候只求体面地活着,但你们要放我回去的话,我可是会有野心的。”茨木专注地调试着五指的机械关节,银蓝的寒光映着脸颊上黑色的面纹,使他看起来更像与此间同伍的鬼族。
“长老从不介意人类的野心,野心是我们为圣物的扩张共同效命的力量源泉。祝你来日得你所愿。”年轻的祭司说道。
他们带着他朝岩洞深处走去,昏暗的幽径背后,便是那条通往人世的入口。
此时此刻,连接身体的机械臂、踝间的铜铃、融入血液的那碟可疑的酒以及当下的处境,无一值得信任。脑海里翻腾的尽是被祭司们渗透穿了的近卫团体和他们可以随意出入的库房,茨木原本真有一瞬想赌一把找到通往人世的出口,此时念及这些却心思全无。
至此,他最大的收获是料定他们真心诚意想将自己传送出去。他隐约从祭司们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些真实的渴求在蠢蠢欲动,或许自己于他们在某种意义上确是一个重要的赌注。
酒吞的神子之血还翻腾在脊髓中,圣物与他的失联暂且不会恢复,也该到茨木下注的时候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这么贸然穿过去的话,会有多少存活几率?”他转过头,望着祭司们平静地问道,眉眼间竟是一副决意赴死的淡然。
长老面上自始至终暗涌的防备直至目睹这神色才悄然卸下,他意外坦诚地答道:“通不过这道封印的唯有此间鬼族和妖化未成的人类。你来自彼端,完好如初,理应回归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