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终究也是一无所知,从不曾成功地做过什么,除了理想化的推测和赌注,也没有更多把握。
眼前这个局回归到了人类与圣物单独的博弈。
茨木早料想过,今日最不济的场景便是由他亲探圣物的底,此时恐怕要如愿以偿。他转回身,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朝着那片未知的紫黑色漩涡沉默地走了进去。
就在半身越过封印的一瞬,他悄然踩响了踝间的铜铃,朝自己赤诚的内心深处念白道:
“你若还想做什么,这副身体由你处置。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恐怕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眼前亮起一片熟悉的湛蓝,茨木一晃看见云间穿梭的鸽子与渗入阳光的恬静繁茂的树冠。
一种离奇的直觉在心头亮起,他匆忙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熟悉的花海:红与白的繁瓣猎猎交缠,簇拥着古老城堡改造成的高大建筑。三三两两经过的男人们身着整肃的军装制服,金色的帽徽上闪耀的光泽勾勒出描摹那片花海的蔷薇图腾。
茨木怔怔地僵住了脚步。
任他做出最大胆的猜想,他也从未料及鬼曳城密径的彼端会是昔日的独立兵团的军营所在。
然而,就当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纷纷转向他时,茨木却反射性地摆出了备战姿势面前灰白死气的脸孔上赫然镶着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扯去的手套下面,比之人类显然硕大异常的手早已化就变异的妖爪。
他尚来不及思考应对,四围霎时便弥漫起一股尖利的酸味。
吸入的空气竟似硫酸一般腐蚀着鼻腔与喉咙,刀割似的疼痛从脏腑的每一寸密密麻麻地爬上来。
天空昏沉地改了颜色,眼前的画面也在逐渐扭曲坍缩。茨木猛然觉察到自己实未脱离封印的范围,恰相反,他的身体正缠在空间的漩涡中被残暴地拖拽撕扯鬼手终究沉不住气了。
他恍惚听见缠绕祭坛的妖焰中传来愤怒而绝望的嘶吼,那浸染着被囚禁、扭曲、利用与折磨的彷徨凄凉的声音震耳欲聋。
铜铃的幽响从脚腕与四面八方传来。
沉回归宿般地闭上眼,茨木任凭撕裂身体的巨大引力将他朝身后重重拽去。他知道这副人类的身体这次将难逃一劫,这依然在他的计划中,不过,是那个最坏的打算。
剧痛的体肤上一寸寸蔓延开灼烧的温暖,重新点亮的视野里燃烧着一片盛大的红莲业火。傀儡近卫们惨烈的哀嚎响彻火海,正中伫立的身影飘扬着朱红与墨交染的长发。
“本大爷应着铃响过来,果不其然。”
“人赃俱在,今日没有理由听你们狡辩了吧?”
第31章叁拾·鬼堕(没有死在他的床上,但在他的深吻下重生) 章节编号:6659366
四围激烈的打斗声像是浮在云端,茨木试图策动沉重的手臂,然一切皆是徒劳。
身下的血泊冰冷湿黏,踝间的铜铃惶然地渡来幽冷的火焰,试图追赶着一寸寸破碎的体肤将之封印隐藏。这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的拙劣弥补却赶不上人类过于脆弱的身体崩盘的速度,被侵蚀的脏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迅速地衰败下去。
“……挚友说过,这样没用。”浓重的血腥味溢满口鼻,茨木艰难地聚集意识,朝圣物劝慰道。
从前那世亦是如此,临到终了,他仍徒然地掩饰千疮百孔的一切,独自去殉他逃无可逃的结局。
此时他的鬼王却早灼红了双眼,孤身屹立于四下包围之中,锋利的妖掌闪着幽邃深彻的寒光。
境遇之险恶使他无法看向茨木的方向。他知道那个被他自始至终护在怀中的生命正与点滴流逝的分秒相逐衰逝,可除了对围在身侧的凶相毕露的一切下尽死手,他没有别的方式带他出去。他更不能容忍自己一霎的惶急和眷顾暴露了他们自始至终同心的真相,将本已重伤的茨木引向万矢之的。
不同于孑然无路的前世,茨木如今无比清醒地记着自己曾对酒吞做出的承诺。他要带他出去,两个人都完好如初,他不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何况今日撞见的一切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传递给酒吞。
昏沉下去的视野里,祭司掌中的木杖缠绕着他最熟悉的暗紫色妖火,与鬼王的红莲业火锋芒不让地相撞一处。只是,那被招引来炼化的黑焰徒有冰冷,嗜杀而漠然。
这挑衅鬼王的火焰对那份毕生追随、奋不顾身的痴缠渴慕没有半分记忆。
这为异心者豢养傀儡的火焰根本认不得那份死生相逐的殉道之心。
这与祭坛一体的火焰,并非只对黄泉之畔鬼王舍弃神格、献出心魂重塑的来世一无所知,他一样辨不出那共饮的甘美鲜血与淋漓嗔恨背后是何其深切且唯一的和鸣,辨不出相互卷缠、共赴深渊的焦渴之上凝聚着何等无可替代的交融于彼此的疯狂。
他只是一段痛失此生挚爱的茫然化作的绝望不甘,在鬼手被斩落的一瞬将整座无间附着其上。它能够容忍炼化与操纵,它在它的宿主试图脱离鬼曳城的一瞬除了摧毁生命之外一无所能。
再盛大的凄惶,也不过徒有其形。
鬼王的背影浴血于绝望,祭司的身形挣扎于末路。此时,唯有这生命枯竭的人类尚能为他所求做出真正的一搏。
茨木强忍着五脏六腑凌迟般破碎的剧痛,一寸寸地支起身体。
他梦见过鬼王淋漓的金色血液从胸口巨大的空洞中滴落的样子,彼时自己残破的灵魂伏在那枚生机蓬勃的心脏上,从此那颗心同自己的渴慕、悸动、贪恋与疯狂和鸣。
“……你才是真正的罗生门之鬼。”他冲自己笃然低语。
他仍是这片鬼疆中唯一的人类,却已被千年之前那汪映照面容的溪水将他名字累生累世地刻进了三途,而这,才是他手中真正的底牌,无关一颗心是否向着鬼曳城外真实的天空。
破碎的体肤间泛起一片红光,那是游淌在这副脆弱的人类身躯中一遍遍顽固地将他修复如初的神子之血。同源的血液涌进神子剖出心脏重铸的灵魂,登时燃就万缕灼目的金色火光。
深处传来的震颤引得整个岩洞剧烈地晃动,坍塌下来的碎石如雨坠落。
鬼王瞄定须臾破绽,暴起的金焰朝长老手中木杖的腐朽处轰然卷去,一声炸裂的铿鸣中包围的圈阵瞬间破溃开来。他操纵掌间梵咒乘势追袭,眸光锐利,审慎而决然,身形却径自朝暗处撤去。
那是岩洞深处的死角,除了一个绞杀万物的封印便剩一堆有进无出的腐尸白骨,其间同时困着冒死闯入此地的人类,那个独属于他的人。
就在酒吞身形贴近茨木的转瞬,一个巨大的暗紫色虚影破地而出,拦截了前路。
残戮的指爪缠绕着黑紫的幽焰,虽无实形却如尖刀利刃,从身后照死扑向酒吞。然而,它在触及鬼王的一瞬,不由自已地发出一阵兴奋的战栗。酒吞疾然闪避,擦肩那时,胸口烙印的金色咒文之上划开一道殷红的口子。
窸窣的铃响从黑暗中传出,随摇摇欲坠的身影一步一颤,伴诡谲妖异的紫火映亮嶙峋四壁。
“……吾王。”幽黑的眼底吞没了最后一线凡夫的生念,茨木沉声轻叹,迷醉而渴求。
须臾间,酒吞身形骤转,猛然扑向迎面而来的身影。
滚烫的业火同时向后飞袭,撞进庞大且冰凉的虚影,溅落万箭金花。乱石纷飞,如瀑而下,坠入相撞的妖火,竟在狭窄的岩道正中封死一道熔岩的壁垒。
滚烫的岩墙死死挡住祭司们的视线,其后局促的黑暗里,酒吞已将茨木钳制在尚还冰冷的石面上。鬼面彼侧的紫眸中,破碎的目光笼罩着倒映其上的苍白残损的身影。
缠绕身体的幽焰映亮茨木蠕动着的溢着鲜血的口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