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县令依旧沉默不语。
一旁抱胸站着的林修远笑道:“几位大人是要我的人上去缴你?们的刀,还是你?们自?己?来?提前说一句,我手?底下可都是些粗人,倒时候伤到胳膊伤到腿的,可还请大人们不要见怪。”
几名亲卫互相对视一眼?。
事情既已?败露,那?缩头是死,伸头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有人叹息一声解下佩刀扔在?地上,也有人拔出佩刀和林修远的人对峙。
白去华紧握着刀柄,“袁大人,您可要三思?啊。”
“你?能?在?这里杀了我们,可袁大人,你?总得为你?家中的亲眷想一想吧?”白去华说,“想一想你?才成亲的女儿,刚刚出生的小孙子……等到那?些蛮子打进来,他们能?放过你?的亲眷?他们对付人的那?些手?段,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所以呢?”袁县令问。
“我们不妨联手?,”白去华斜斜瞟了眼?林修远,“我在?他们里面还是能?说得上话的,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到时候只要有我的一份就绝对少不了大人的,您意下如何?给?他们当差,可比一辈子就窝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县令来的风光。”
“白大人似乎笃定那?些蛮子一定能?打进城里来,”林修远随手?将一物抛至白去华怀里,“大人可是在?找这个??”
在?看到今早费尽心思?送出去的兵力分布图后,白去华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一张兵力分布图而?已?,就算你?们拦下了他们的探子,蛮族人善战,他们要打,仅凭城中那?五千守军是远远挡不住他们的!你?们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看到北边的天空吗?他们很快就会打进城里来了!”
“你?可知道你?旁边的那?位大人是谁?”袁县令叹了口?气?,“那?位是南安侯林修远林大人。他这次从朔方过来,带了足足三万精兵。”
“这……不可能?。”白去华呆住了。
青跶残部零零碎碎还剩下不到一万人,除去无法上马作战的老弱,大概有七千人。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偷出兵力分布图,再趁孤叶城城中侍卫都忙着搜寻大皇子的下落时攻其不备,七千对五千,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可眼?下不但失了先机,还变成了七千对三万五的局势,这要怎么打?
林修远轻轻笑道:“想来白大人路上听到的,看到的,恐怕是我手?下的人趁着夜色火烧青跶人营帐的动静和火光。”
不说人数上的差距,就是武艺上,这几个?亲卫也远比不是林修远那?些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手?下能?比的。不过一柱香功夫,几人便被制服押下去分别审问了。能?这般轻易就投靠蛮族的人哪里有硬气?的,还没?动什么刑,几人就把前因后果吐了个?一干二净。
皂吏很快递了证词过来,袁县令犹豫了一下,将证词递到冯妙瑜手?边,冯妙瑜摇摇头,没?接。袁县令又递给?谢随,谢随也没?接,他摆摆手?说:“这点小事,袁大人看着秉公处理就是了。”
城内的奸细已?经全数捉捕归案,林修远和冯妙瑜几人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赶去城外指挥大军了,如今指挥大军的是他的副将,精通兵法,但经验上要比他差很多,临时顶替一会不打紧,时间长了怕是要被人钻空子。他必须得赶过去坐镇才行。
林修远走后,冯妙瑜也跟着起身?。
“时候不早,我也回去了。闹闹还在?家里等我。”
“那?我送你?回去。”谢随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冯妙瑜忙说。
外面还下着雨,他已?经带伤奔波了许久,何况他这伤还是因为她才受的。他伤势要是加重……她会内疚的。
“那?至少让我送你?走到门口?。”
谢随扶着椅子扶手?起身?,他才刚站起来走了半步,便眼?前一黑,直直朝着冯妙瑜的方向倒下去。
冯妙瑜下意识上地伸手?接住他。
肌肤相触之?处,一片滚烫。
这人竟烧得这么厉害!
冯妙瑜忙把他平放在?地上,一面解衣裳看伤口?一面叫道:“袁大人,快去叫朱郎中过来!”
那?伤口?崩裂渗出来的血已?经把里面的衣裳染透了,冯妙瑜扯他衣裳的手?都在?抖,人又烧成这个?样子,还好朱太医在?这里,不然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一般郎中应付得来的!
第94章 94 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细雨飘摇。
府衙厅堂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宿。
一碗碗汤药送进去, 一盆盆泡着纱布的血水端出来。冯妙瑜和袁县令都坐在外面的连廊里等,朱太医上了年纪,怕他力不从心, 袁县令又?命人叫来了八九个郎中给朱太医打下手。朱太医一直在厅堂里没出来过, 但看另几个郎中的表情,明显是情况不好。
袁县令背着手在廊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反倒是冯妙瑜这时候冷静的要?命,所有的情绪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 她命人端了炭盆放在外面,又?叫人给自己?弄了些简单的吃食填饱肚子。生?死有命, 何况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朱太医的医术了。若连朱太医都束手无策,那?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谢随。
想来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她真成个寡妇罢了。这也没什么, 这样的日子她能过五年, 也能过一辈子不是吗。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刮着腰间的香囊,那?香囊上面的莲花刺绣很快就?被刮得?起了毛边, 就?连细碎毛边勾住了她的指甲她也没留意到,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刮着。
谢随觉得?自己?正躺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可又?全然没有一点长夜的冰冷。
视觉,嗅觉,触觉, 听觉, 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了。这里或许就?是死后?的世界, 谢随想,没有理由的,心里似乎有一个人在不断催促着他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连方向?这个概念本身都不存在的空间里走了多久,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丝光亮。
那?是一条漫长而又?老旧的回廊,饱经风霜的木地板吱吱呀呀的响,他觉得?这条长廊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加快步子穿过那?道回廊。春风迎面。恍然间,他竟然又?回到了谢家。
那?个还未凋敝的谢家。
阳光灿烂,院子里的海棠花开的正好。母亲,谢宁,父亲,祖父……那?些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的人站在树下,谢宁正趴在父亲的肩膀上伸手够那?上面的花枝,见?他来了,噘着嘴道:“哥哥真是慢死了。”
母亲揉了揉谢宁的脑袋,“毕竟今天是你?的哥哥的大日子,费多少心思?都是应该的。你?难道不想见?见?你?以后?的公主嫂嫂?”
他的……大日子?
谢随低头打量起自己?的装束。熨烫的一丝不苟的青色官袍,鎏金葡萄花鸟纹的镂空香囊,簇新的乌皮六合靴,隆重?的像是要?去参加婚礼的新郎。他忽然想起来了,他今日的确是要?去赴一场盛宴的。
那?边海棠树下的谢宁又?咯咯笑着说:“当然想了。永乐长公主殿下可是难得?开一次园会。可是哥哥这样磨蹭,只怕公主嫂嫂要?等急了。等急了,她兴许就?不喜欢哥哥了。”
“永乐长公主……是哪一位?”谢随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
“永乐长公主还能有几位?这孩子,怎么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不认识了。”母亲说,“她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长女,圣上膝下的头一个孙辈,一出生?就?是众星捧月的……”
太子,那?就?是冯重?曜了。可冯妙瑜不该是冯重?明和张氏所生?的吗……
谢随伸手拂去了肩头飘落的花瓣,祖父这时也转头望向?他,冲他招手,“安之,怎么了?你?站在哪里发什么呆呀,还不快过来。”
母亲和父亲也说:“安之,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