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温度,花瓣卷缩在指尖的触觉,还有耳畔的鸟鸣声,一切都真实的不似梦境。现在是由无数个必然和偶然的过去交织而成,谢随恍然,这也许也是现实,一个没有发生?过三?门宫之变的世界,连风都温柔的让人想哭,谢随看了看那?颗海棠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条黑洞洞的长廊。有谁不喜欢这样的温暖呢。这个世界也有冯妙瑜,可是这个温暖的世界里的冯妙瑜,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冯妙瑜吗?
“哥哥?”谢宁也开始催他了。
“抱歉。”
谢随摇了摇头,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那?条黑洞洞的长廊里。①
自那?晚以后?,谢随又?断断续续高烧昏迷了小半月之久,其间甚至一度没有了气息。见?他醒来,众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城西小院实在有些简陋。袁县令本来打算在自家腾出一间上房供冯妙瑜居住,却被冯妙瑜一口回绝。见?她坚持,袁县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派了七个丫鬟婆子轮番过去伺候当然,以袁县令的‘贴心’,随着这些丫鬟婆子一起打包抬过去的还有尚不能下床随意走动的谢随。
就?在谢随昏迷的这半个月间,周明和袁三?小姐袁昭愿的喜酒也摆完了。两人在城西新购了一间宅子,眼下新宅还在整修,袁姑娘才刚成亲,离家的新鲜劲还没有过,不愿在这个时候和丈夫一起回娘家暂住,因此城西这巴掌大的小院里一下子挤了四个大人和一个半大孩子,还有七个丫鬟婆子,家里每日比城东的菜市还要热闹。
有林修远带来的那?三?万精兵,孤叶城周边的盗匪残兵很快被清理干净,半年前还人迹罕至的小道如今拓宽了三?倍有余,旅人,学者,商人络绎不绝,他们除了带来异域的奇珍异宝,还带来了与中原迥异的风土人情,一切尘埃落定……但也有些事情还暂时没有画上句号。
袁府书房内,袁县令恭恭敬敬将圣旨和符节递给冯妙瑜。
“这是从盛京送来的。”袁县令说。
孤叶城的事情闹得?不小,一位皇子薨了,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袁县令月前修书一封上奏帝王,又?派人将?大皇子的尸骨和白去华几个罪魁祸首一同押送回盛京。
冯妙瑜从袁县令手中接过圣旨匆匆浏览了一遍,就?听他又?说:“出使巫阳,订立盟书一事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了。等这次从巫阳回来,您怕是要?和谢大人一同回盛京了吧。毕竟他为您当真是豁出去了,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袁县令的语气有些唏嘘。
冯妙瑜没接话,她很快岔开话题,和袁县令闲聊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她打发车夫先走,自己?沿着小路慢慢走回去。夏天就?要?到了,一路上生?长着许多的蔷薇花,一丛又?一丛,玫红的,白的,典雅而又?可爱,却是带着尖刺的。等冯妙瑜回到小院时已是午后?,袁昭愿在院子里盯着婆子们收拾他们夫妻两人的行李,有位和周明相熟的书商在临县娶妻生?子,邀请他们夫妻过去吃孩儿的百天酒,两人就?计划着顺路在周边游玩一阵再回来。
“等我们再回来要?到秋天了,那?时候长姐只怕已经到盛京了吧。”周明有些不舍道。
冯妙瑜抿了抿嘴,轻轻说:“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一定会和他回盛京呢。”
“你?难道不是这样打算的吗,”周明顿了顿,“长姐,你?不会还没有原谅姐夫吧?”
冯妙瑜不答。
周明就?笑道:“长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小家子气了,总记着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这么多年过去,闹闹都这么大了,你?也该放下了。”
也该放下了?
这些人为什么都是如出一辙的自说自话。
分明做那?些事的人是谢随,可如今她却成了罪人只因为她不愿自欺欺人的放下,不愿自欺欺人说已经原谅了过去的一切吗?
人们似乎总是对好人格外苛刻,对坏人又?过分的大度。
话本子的圆满结局不是“放下”,便是“原谅”。
可放下与原谅当真这般轻而易举?
一句话,轻描淡写将?过去的伤害与伤痛一笔勾销,可有多少人又?是真放下,真的不在意了的?这些年午夜梦回,她时不时还会做噩梦梦到那?段被他欺骗,被他背叛,被他囚禁在长公主府的日子。窒息般的日子。
他是救了她。
可就?因为他救了她,给了她一颗糖,合着她就?应该忘了当年的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痛,笑吟吟对他投怀送抱,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了?
真好笑。
退一万步讲是她求他救她了,还是说是她求他拖着病体来找她了?
感谢归感谢,原谅那?是另外一回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她原谅谢随,原谅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冯妙瑜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这些天来为了方便,她叫人在屋里放了两架屏风做隔断隔了里外间出来,谢随睡在外间,她和闹闹睡在里间。
谢随这时候正在外间陪着闹闹胡闹。
兴许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有在她们母女身边陪着,亏欠良多,所以他对这个孩子就?格外宽容,但凡闹闹提出来的,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简直要?惯坏这孩子了。
冯妙瑜叫丫鬟先抱闹闹出去了。
谢随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圣旨和符节,心里就?大概知道她上袁府是做什么去了。谢随问:“可是圣上下旨安排出使的事情了?”
冯妙瑜浅浅“嗯”了一声,背对着他收好圣旨和符节,“结盟地点定在了巫阳国都。我们这个月月底就?从孤叶城出发。”
“那?大概要?走二十多天,”谢随缓步走到冯妙瑜身侧,眼下他虽然能下床走动了,可伤口还未痊愈,还得?小心休养,不能剧烈运动,“加上收拾准备的时间,差不多要?一个月。”
“差不多吧。”冯妙瑜含混应道。
“那?,”谢随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办?从巫阳回来以后?,”他又?靠近了一点,温热呼吸几乎贴着冯妙瑜的耳根,“我们带着闹闹一起回盛京,好不好?”
“谢随。你?还记得?在盛京的时候,有一天早上出门前我对你?说过一句话吗?”冯妙瑜突然转到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上面。
“是哪一句?”谢随摸不着头脑。
他们曾一起度过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谁还能准确无误的记着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呢。
冯妙瑜抬手摁倒妆台上的铜镜,转身看着他。
“那?天也是这样在铜镜前。你?问我,如果你?真的骗了我,我会怎么办。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我说,如果你?骗了我,我一辈子,一百辈子都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