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食、下药和 Lindsay 的悄悄探视，都被擦掉痕迹。放到彭老大面前的公案，变成了庄煦好不容易找回的真爱，在他外出拼死拼活时候，放在园区里被人逼疯弄残了。

这番做作并不是为给你出气，纯是借机踩一脚对手。白老二跟彭老大的时间最长，手上有枪有人，每年拿的分红都比其他人高许多，连同庄煦在内的其他高层早就看他不爽，齐齐拱火。彭老大未必不知道真相，但对这些算计内斗，乐见其成。

下面的人斗得越狠，他土皇帝的位置坐得越稳。

过去几日，Lindsay 已经把这片罪恶之国的枝枝蔓蔓都告诉了你。

柬埔寨西港，大概有 10 万人在各个园区里从事电信诈骗，这些猪仔不止有中国人，马来西亚、越南、泰国甚至非洲都有一部分。线上博彩、电信诈骗和洗钱出金是园区主要业务，西港这里最出名，人也最多的是凯博、金水、皇宫等几个和警察军方颇有来往的园区，蓝天园区只能算是个业务激进，势头较猛的小势力。2018 年，彭建业为避祸来到西港，正好是当地博彩业发展迅猛时间，地价从一平米 50 美元暴涨几十倍，他出手阔绰，很快买下这块地皮，建起了蓝天的四栋楼。

但一直都有传言，说彭建业也只是个管事的。蓝天园区真正老板，是个在中国境内非法集资几个亿的中年女人。这里的生意是那个叫花姐的女人出钱搭建，但她觉得长居第三世界对不起自己身份，便带着数字钱包里的 6 万个比特币飞去伦敦开始新生活，把园区交给了彭建业打理。这是寻常操作，园区真正的主人们是不会待在基建不完善的贫民窟里，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迪拜、伦敦、新加坡……挥霍着经转好几手，已经擦干血迹的赃款。

蓝天园区看似日进斗金，坚不可摧，但在西港打天下的不是狼就是虎，彭建业身上还背着个国际通缉令，园区里这些男人表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各怀鬼胎，巴不得吞掉其他人的生意和团队。

Lindsay 告诉你，你们不能只是逃出去，偷跑躲藏然后回家，成功率太低了。要逃出去，要摆脱这场噩梦，必须是从根上将这里全盘掀翻。

你再一次选择了相信她。深陷绝境的你们，不止是彼此命运的因果，还是唯一的战友。庄煦到彭建业到蓝天园区，必须被连根拔起。而一击致命前，你们能做的，只有忍耐。你眼神和 Lindsay 交错一瞬，不动神色转到了一旁。

彭老大放下筷子，立刻有人十分有眼力见地挥手，停止了包厢尽头的虐打。敬酒打圈和荤段子全都停止，所有人齐齐噤了声。下午那通吵嚷发生，彭建业始终没有表态，态度晦明莫测。而这两个看守被捅瞎了眼睛带上来，被认为是一场判决和权力重新分配的开始。

“事情么，我都查清了。”彭老大冲着庄煦和你举起了酒杯，脸上挂着很是和蔼的笑，说道：“一场误会，小庄这女朋友呢，还不习惯这边生活，庄又得替我，替蓝天在外面奔波，老二也是好心办坏事，想着把人看好，结果看太紧了，反而吓到妹妹了。”

庄煦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深鞠了个躬，说道：“大哥，下午是我冲动了，这酒我先喝。”喝完，他一翻酒杯以示真诚，紧接着又倒满了整杯，眼里闪过无法轻易被察觉的算计，说道：“但彭哥，有些事还是要说个明白，不然兄弟们真的要心寒。”

酒桌是永恒的服从性测试游戏，为什么喝，什么时候喝，喝多少都和权力排序息息相关。只要把行为包裹进这套权利规范，所有的恶意和污浊就师出有名。他们两一坐一站，杯中酒摇曳，像暴风雨来前的海面。

你敛眉低头，专注着把纸巾撕成一缕一缕，完全不受场上压抑气氛影响。

坐在彭建业左手册的白老二也站起来，刚想说什么，突然，彭建业放下酒杯，操起手边的 XO 酒瓶，砰地砸在白老二头上。褐金酒液混着血流满整脸，破碎玻璃闪着殷红的光，白老二被巨大冲击力砸得人整个躺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被这巨变吓得愣住，庄煦手上的酒也被震得洒了出来。彭老大把酒瓶残片随手一丢，拿起桌上温毛巾擦了擦手，又是一派和蔼可亲的老大哥样子：“抬下去吧，老二是该休息一阵了。好了，吃饭，那个小庄，给妹妹夹点肉，看她这个瘦得。”

打手上来把满头是血的白老二和那两个半死不活的看守拖出了房间，包厢里又恢复了一派快活气氛。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楼下传来放烟花的声音。

十下。

一声响十万，有人做成了个一百万的单子。

男人们笑得很欢，招呼服务员来继续开酒，继续享受。死人也没关系，有人请假当场也没关系，这里的欢乐能继续就好。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规则在推进，什么问题都没有。

现在的庄煦，可以说春风得意。职场，情场，他有你这样一个失而复得的初恋，虽然傻了，但全心全意依赖他，比之前脑子清醒时候还更可爱。

他并非是没有察觉到彭建业的不满，但在西港，天大地大钱最大。能搞到钱，能骗到钱的人才，到每个园区都是宝贝。庄煦前去新加坡那段时间，有其他园区的人和他接触，开出 1000 万的价码邀他入伙。他自问自己能拒绝这诱惑，已经是很对得起蓝天，很对得起彭老大，作为销冠，嚣张一点又何妨。

在你变傻变温顺后，他的管控宽松了许多，你重新拥有了去阳台晒太阳，跟着他去楼下办公室，甚至是外出逛商场的机会。

西港在 20 年刚拥有了第一座一站式购物中心，虽然规模只就等同于中国三线城市的一个万达，但也进驻了星巴克、肯德基、名创优品之类的连锁店，对于长居当地，不得乐趣的中国人，已是莫大安慰。

出门时候，庄煦对你的看管和审视都会更加严格，你必须努力抑制住自己在听到中文时想要求救的本能，逼迫自己眼神放空，反应迟缓，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个人偶。他很享受这种成为你在世上唯一依靠的感觉，每次都会加倍地温柔呵护，，牵你的手，给你系鞋带，帮你擦掉嘴边沾上的冰淇淋，就好像他真的十分珍惜且爱你一样。

那天下午，他带着你去看了周边一栋新开发的公寓，告诉你这是他投资的项目，准备这里建好，就带你搬出园区，住进他给你的第一个家。你感到有些反胃，但还是笑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

任由他畅想完未来，你拉住的手，撒娇要去商场，庄煦还沉浸在自己绘制的美好生活幻觉之中，很利落地批准了这次出游。商场一层，有人站在过道上发着传单。年轻的柬埔寨小孩用你并不能听懂的语言吆喝，利落而狡黠地把手上一叠簇新传单塞进每个路人手里。

你跟在庄煦身后，一步步走得缓慢。这并不奇怪，行动缓慢是药物副作用的一种表现。那年轻人注意到你们，快速闪身，把两张传单不容分说塞进了你的手里。

庄煦脸色瞬间变了，他厌恶你和除他以外所有男人说话，甚至产生眼神交流。他握着你的手力气变大，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已经跑远的年轻人。

“爸爸。”

你看着传单上头发苍白的男人，突然缓慢而清晰地喊出那两个字。

那张传单上印着滨海椰林和别墅泳池，柬埔寨文上方印着一行大字：Invest in Paradise: Luxury resort in the Heart of Bali，meet 25% annual land appreciation（投资天堂：巴厘岛心脏区域奢华度假村，土地年增值 25%）密密麻麻的描述旁边，放着张已经苍老的男人照片，标注：Mr. Lin demin，chairman of Bali Summit Estates（蔺德铭先生，巴厘岛顶峰地产主席）

庄煦眯起眼，如有所思地看着你，他的目光在你和那个男人脸上来回游弋比对。小时候，凡是见过你们父女两的人，都会夸你的眼睛和鼻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有些庆幸这份基因的印记并没有因为断绝 20 多年的父女情而改变。

他试探地问你，“宝贝，你是管这个人叫爸爸？”

你点头，用最简洁的语言说道：“嗯，爸爸，在巴厘岛，厉害。”

他抽走这张传单，看了几眼，将它叠起放进口袋。

你的心在狂跳，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Lindsay 说过，所有骗局的成功，关键在于让受骗人以为是他主动做的选择，这样才会深信不疑。

庄煦收下了那张传单，这次轮到他入局了。

啊舍不得，是真的完结了吗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谎话

「贪」，自古是骗局的根本。

从蓝天格锐到蓝天园区，所有杀猪盘背后，都是靠一个「贪」成功。而花姐、彭建业、庄煦以这套玩法成功了太多次，早就忘记了自己肚子也有馋虫，也有被蒙着眼，主动往圈套里钻的时候。

庄煦把那张印着地产宣传海报带了回去，仔仔细细做了一番检索调查。在印尼，华人总数超过一千多万，华商的生意产业覆盖方方面面，其中台籍公司大约有 2000 多家。

搜索引擎为他找到了不少有关台商蔺德铭的新闻，“雅加达台商大会，蔺理事分享巴厘岛发展投资建议……”、“群岛之国市场起飞……地产板块成新增长点，Bali Summit Estates 潜力巨大”、“ 甚至专门找到一篇标题是《台灣人峇里經營渡假屋賺到樂活》的采访，报道了这个曾经在中国大陆投资，遭受金融危机后在巴厘岛东山再起的百亿地产大亨。

你的手机在进入园区时候就被拿走，一直放在他办公室里的文件袋里。他的办公室，从来不许别人进去。物归原主后，看着你从手机相册翻出来的童年合照，小小的你穿着公主裙被四十出头的蔺德铭抱在怀里，若有所思。

骗人最高的境界，就是半真半假。

蔺德铭是真的，你们之间父女关系也是真的，至于所谓的地产大亨、年利率 15%-19 的度假村投资、百亿美元身家，都只是林易花了 1000 块找人做的假网页，假报道。林易在一个月前开发北美杀猪盘市场时候，就做了几单针对老年富人的骗局。区区 50 万美元满足不了庄煦的胃口，但百亿身家另当别论。以他的贪心和狠毒，看到这样一头肥猪和你这样一个完美诱饵，不下刀子才是要他性命。

真与假的缝隙，会被想象力和贪欲填满，凭空升起一座金光闪耀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