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洗漱后,罗溪爬上自己的上铺,给林秀姿同步了一个自己此刻的定位。如她所料,那边没有任何回复。或许,林秀姿的任务到此为止,对于已经发生和将发生的一切,这位母亲都无力进行任何干预。
罗溪下楼来到大堂,几个肤色各异的女孩正在前台预定明天骑行活动。借着问行程安排,罗溪顺畅地和她们聊上天,这几个女孩也都是刚在酒店认识的彼此,一听她也是独自来巴厘岛旅游,马上热情接纳了她加入这个临时组建的小分队。
于是接下来几天,罗溪完全投入到了巴厘岛度假生活体验之中。每天早上 5 点就出门去做瑜伽,把乌布附近的瑜伽馆,几乎都跑了个遍。下午,酒店里女孩们相约着去稻田骑行、去看雨淋瀑布、去海边冲浪晒日光浴,晚上在酒店泳池旁边喝酒边看露天电影。
虚掷光阴,是所有人在巴厘岛心照不宣的默契。这趟行程,罗溪并不着急开始侦探扮演的游戏。沿着蔺屹曾经分享的巴厘岛灵修足迹走一遍,去冥想,去放松,感受宇宙能量,或许才是靠近她,了解她,找到真相的正确方式。
晚上,罗溪跟着众人去了乌布一家有名的酒吧喝酒,台上有歌手在弹着吉他唱印尼语情歌,虽然听不到,腔调上也是情意绵绵。灯光摇曳,空气里弥漫着微醺甜味,众人边喝酒边闲聊,聊起自己来巴厘岛原因,法国女生是趁着年假来享受一个月的阳光,美国女生正在环球旅行,上海来的女生说自己刚辞职,来这里逃避内卷。轮到罗溪,她微微笑了,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说:“I’m searching for an answeran answer that perhaps only the ghosts of Bali can give me.”(我来找一个答案,一个可能只有巴厘岛的幽灵能给的答案。)
“Haha, a bit extra?(有点过了吧)”女孩们被这故弄玄虚的回答整出一身鸡皮疙瘩,以为是某种幽默的自嘲,罗溪笑笑不语,只招呼服务生再给她端一杯酒。
此时台上驻唱歌手收到了张纸条,立刻比了个 ok 手势,开口唱起了中文歌:“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听到再熟悉不过的歌词,酒吧里的中国游客都来了精神,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Lady,this is for youArak Madu.”酒吧的服务生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把一杯浅黄色,点缀着花朵和肉桂的鸡尾酒放到罗溪面前。
罗溪愕然,“but I do not order it……”
"It’s on the house. Enjoy! Just a heads-upthis drink’s pretty strong, so you might feel its magic tomorrow."(这是我们请您喝的,请尽情享用。不过小心哦,这酒有些烈,明天可能你才会感觉到它的魔力)
"Looks like someone's in for a fling tonight!"(看来某人的艳遇要来了~)身边女朋友们开始起哄。罗溪往人群之中看了又看,并没有出现任何出乎意料的人,也是,如果这么轻易就现身,也不会让她一通好找。她拿起那杯酒,那是用巴厘岛传统米酒混合蜂蜜和柠檬调制的鸡尾酒,喝起来甜丝丝,很好入口。
一杯刚刚喝完,那个鬼魅似的服务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又把一份牛奶冰淇淋端到了她的面前,笑眯眯地说:“still for you.”同桌女孩们瞪大了眼睛,罗溪有些无奈,笑笑说:“See? Told you there are ghosts in Bali!”(我就说巴厘岛,有幽灵吧。)
这当然不是艳遇。
这是来自地狱的讯息,是不应该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给她的一点预告。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那份牛奶冰淇淋,就是很普通的一份牛奶冰,冰凉绵密,在舌尖化成丝丝入入的甜味,和曾经在北京,在亮马河畔,和好朋友吃过的那份,一模一样。
台上歌手唱回了印尼情歌,身边的新朋友嬉笑打闹,酒精让整个世界都变得轻盈起来。只有罗溪,沉默着一口一口吃掉了面前这牛奶冰,它冷得激起了许多不愉快的想象。
结账时,罗溪刻意走在队伍的最后,把两张印尼盾和一张纸递给了刚才那个给她送酒的服务生,轻声说:"Whoever sent you with that drink, tell them this: At 5 o'clock, I'll be watching the most beautiful sunset in Bali."(“不管是谁让你送来那杯酒,告诉 ta,5 点,我会去看巴厘岛最美的落日。”)不等对方反应,她就快步跟着朋友们离开了酒吧。
她已经被一路牵引着来到巴厘岛,怎么也该轮到她做一次出题人了。
次日下午,罗溪很早就到了巴厘岛乌鲁瓦图的 Malini Uluwatu 悬崖餐厅。这餐厅建在断崖边,最外侧观景座位可以直接俯瞰到壮丽海景,附近还有情人崖、悬崖公路、海神庙等景点,即使有不少餐点难吃,性价比低的诟病,依旧被很多人推荐是巴厘岛最值得来的餐厅。它本就是罗溪这次来巴厘岛规划的目的地之一,于是早就打电话预定了观景位置。昨天收到神秘人送的酒以后,她立刻想到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正是和那个人见面的最佳时间。
日升月落,晨昏交界,对于幽灵和生者来说,都是最安全的时刻。
报了名字,她坐到了预先约好的,能直接看海景的最外侧吧台座位。
这片海,比那些套了层层滤镜的照片要更生动,海浪就在脚下层叠翻涌,阳光被海浪切割得支离破碎,变成无数银色碎屑。远处,几只海鸟在飞翔,飞得很低,几乎触到水面,又快速升高。每一秒,海浪都在翻涌,拍打、然后消失,延续着某种自远古就设定好的节奏,不急不缓,无限重复。
坐在那里,不可抵抗地被这片海俘获,所有思考和顾虑被海风带走,只有这片海慢慢铺陈开来,淹没一切,只剩下水面和天空在低语。
太阳低了下来,天空染上暧昧的粉紫色,一个穿着长袖长裤,带着鸭舌帽和墨镜的女人,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
罗溪一动不动,依旧在欣赏面迷团似的晚霞。
“就留个那么模糊的信息,怎么就有信心,一定会有人来呢。”对方开口,声音是有些沉闷,像是喉咙受过伤,声带受损后。
“以我对你的了解,肯定第一时间打开小红书搜索:巴厘岛最美落日,前 5 条推荐全是这个。如果找不到这里,你也会用别的办法和我见面吧。”罗溪预想过各种开场白,但此刻她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晨昏颠倒,幽灵真的从冥界回来了,
“什么时候猜到的。”
“在你坐下来之前,其实我都没有很确定,也就是有点怀疑罢了。本身林阿姨非找我来调查,这件事就很奇怪。后来很多线索也不是靠查,简直就是送到我面前,”罗溪回想着两个月,撇了撇嘴,“琢磨来琢磨去,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想告诉我这案子的真相,又不想太容易,于是就搞出了一堆事情。再一想,会这么执着让我做这场大戏观众的人,也只有你了。”
“果然十年份的猫粮,没白买呢。”
“好了,我已经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溪转头,皱着眉,死死盯住她,“都搞出一桩命案,假死脱生了,还把故人找来,到底是为什么。”
那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取掉墨镜,转过脸,正视着罗溪。看清她脸的瞬间,罗溪愕然,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惊。
那张脸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并不一样,鼻子、眼睛、嘴唇,都有很重人工痕迹,直接抹掉了她原有的气质和辨识度,一张过目即忘,硅胶娃娃似的脸。这张脸上,最醒目的是右眼眼角有一道肉瘤似的疤痕。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说:“这只眼瞎了,看得出来吗?”
那张手术刀精心雕刻过的,无法下垂的微笑花瓣唇,透着一种诡异的悲伤,“用一只眼和一个人的命,换我活了下来。”
“总有要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吧,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我最好的朋友,帮我记得发生过的一切吧。”
她居然还活着,这么设计太突然
.你说的 有道理 我把这章改改. 其实下一章基本是在铺这个事了.
她为什么能出来?是当诱饵吗?那她之前得有投名状,或者被认为有其他的价值,很多女从犯为什么不逃跑,原因就是精神上无力挣脱,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或者大家本质没区别,只不过是量的不同
猜到了她还活着,不过她是如何骗过全世界的
果然还活着,虽然从十年猫粮那儿就怀疑了
因果。
这屋子的空气像块凝固铁板,厚重冰冷,压得人喘不上气。Lindsay 探视过后,你的囚禁生活待遇开始好转,至少食物恢复了按时供应。
那些食物似乎添加了一些东西,每次吃完饭,你都会觉得精神变差,脑子变得迟钝麻木,总想睡觉。
睡着了就开始做梦,光怪陆离,亦真亦假,梦见自己穿着婚纱,父亲把你交到庄煦的手里,梦见和罗溪、Lindsay 在亮马桥喝咖啡拍照,还梦见从曼谷到缅甸的这段路,从繁华一路驶向黑暗,沿路是死尸、断肢、挖坑埋尸的黑衣人,梦见自己被捆绑起来,你尖叫着求他们杀了你,给你个痛快,梦见黑暗之中飞来一颗子弹,贯穿你的眉心,在惊醒之前,你看见开枪的那个人竟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半梦半醒间,你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变疯就是变傻了,脑子被反复的噩梦冲刷,变成一个光滑的,没有沟壑的圆球,好多念头哧溜就滑了过去。混沌之中,唯一记得的就是吞下肚的那四个字:“去医务室”。
在快要失去对时间感知的那天,你从书桌深处翻出了一只笔。
平平无奇,蓝色塑料壳圆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