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3 慧子姐回我消息了，她说她现在北京工作，我去找工作可以住她家。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她愿意帮我，所以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2017.09.30 找工作好难啊，为什么现在什么工作都要求工作经验，我只是来面试个实习生，为什么都要有经验。」

「2017.10.10 终于找到工作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月薪 4500 的广告狗了哈哈。得赶紧搬出去，昨天慧子室友摆明了在阴阳怪气。等下个月拿工资，一定要请慧子姐吃饭。一定会好起来的。」

「2017.10.13 北京租房也太贵了，那么小一个次卧，还要押一付三。工资要下个月才能拿到，只能先开花呗了。为什么公司里其他人都那么有钱，她们怎么每天都能换不一样的衣服和包。我要好好工作，终有一天，我也能过那样的日子。」

「2017.11.11 终于拿到第一笔工资了！我也是有钱人了！今天双十一，我要对自己好一点，钱是花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花呗下个月再还吧，总能还得上。加油！」

「2017.12.12 我终于有小猫了！我要把她养成全世界最好的小猫，别人有的，小猫都要有。我的小猫，不能过苦日子。」

刚来北京工作的林易，几乎每天都在给自己加油打气，日记里洋溢着一股青春懵懂，无知无畏的乐观。小猫是她在小区里捡的小流浪，又脏又小一只小玳瑁。她给小猫起名叫一一，和自己一个名字，或许是想借着小猫，补齐自己多年的缺失，

她的 4500 元实习工资，扣掉房租水电网费吃饭这些固定开销，每月只剩下几百块钱，几乎都花在了养猫上。猫粮、罐头、猫砂盆、猫砂、营养膏、疫苗，她全都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有天，她兴奋地给公司同事看小猫的视频，同事也给她分享自己家布偶的照片，那是一只特别大，碧蓝眼睛的布偶，脖子上挂着个漂亮的蝴蝶结，站在 1 米高的猫爬架上优雅地给自己舔毛。

「2017.12.22 所以，人穷，猫也要跟着过穷日子。」

「2017.12.24 不想再吃 13 块钱的沙县套餐了，什么时候才能过好日子啊。」

「2017.12.31 恭喜我开始新生活 2 个月！今天和慧子去吃了一顿好的，终于吃到鳗鱼饭了！好香，开心！买了新手机，24 期每个月只要还几十块，接下来一年肯定会顺利」

「2018.01.08 马卡龙这种甜得要命的东西，到底是谁在喜欢啊，这个 188 的下午茶套餐真的有些浪费钱。算了，新的一年，对自己好一点。」

「2018.01.15 终于点了那个 50 块钱的冬阴功，这次运气不错，红包彭胀到 12 块。阴阳师好好玩啊，想要那个皮肤。」

进入 2018 年，林易日记里记录的生活，渐渐变得丰富，去咖啡厅吃下午茶，玩手游，买皮肤，点奶茶、看画展、买衣服……曾经借宿在同乡床上，身无分文的小镇女孩，小心翼翼地搜索各种团购优惠卷，依照着公众号、痘印、小红书上的「女孩子就该多见世面」的各种攻略想重新养育自己一次。钱不够没有关系，扫个脸，填个信息，各大互联网公司就争先恐后地把钱送上来，花呗有 2000 额度，京东有 3000，微信钱包有 6000，甚至是携程、滴滴里面都有各种信贷服务。有了「先消费，后还款」的分期服务，她的钱好像根本都花不完。

「2018.03.14 救命，这个月花呗怎么一下子要还这么多钱，它不是每天就几毛的利率吗？」

「2018.03.20 这个月又要花超了，钱怎么这么难攒啊。还好从借呗也能借，不然这几天真的要吃不上饭了。」

林易的债是怎么累起来的呢，从一杯 29.9，看起来不贵的奶茶开始，从一件有点小贵，但大家都说好看，能穿很多年的衣服开始，从偶尔上头，连续往手游里充钱抽开开始，从点开花呗、借呗、白条、微粒贷、小额贷……这些号称自己日利率几厘、几毛的信贷平台开始。

像无数个不小心在她意识到自己的工资，已经连每个月的利息都还不起的时候，本金、利息、违约金、滞纳金，层层往上叠加，她已经背上了 6 万多块钱的债务。

「2018.04.01 这是什么愚人节笑话吗，我只是想吃得好一点，过得好一点，让小猫活得好一点，怎么会欠这么多钱。可能我身上就是流着林立康的血，所以才会一步步把日子过成这样。」

「2018.04.20 催债电话，打到公司了。老板喊我去谈话，让我不要因为私事影响工作，这份工作，可能是保不住了。」

「2018.05.01 小猫生病了，医生说是猫传腹。做生化和血常规，已经用光我最后的钱了。怎么办，小猫要死了，我不要小猫死。有没有人能救救我，有没有人能救救小猫。」

「2018.05.10 没有人能救我，除了我。」

林易，蔺屹

好朋友之间没有秘密

马尔代夫度假结束，你和庄煦在香港分别，一个回到北京，一个前往新加坡。为此你还和他小闹了场别扭，7 天海岛度假，你要付出的代价是 14 天居家隔离和每三天一测的核酸检查，麻烦和不便最后都是你的，他却一点不放在心上。

但经历过这半年洗礼，你已经学会了搁置情绪，工作第一。结束隔离那天，你和 Lindsay 约好在 We Work 楼下的餐厅碰面，讨论接下来几个月工作安排。餐厅里人少得出奇，你想起附近几个小区都隔离了，心里添了几分不安。

Lindsay 来时戴着口罩，坐下也不揭开。你们开始聊工作，她告诉你，受疫情影响，大家都不能出门，只能进行些线上社交，对你们的项目反而是好事，目前私域人数已经达到 1000 人，扣掉制作和人力成本，目前你的个人 IP 项目已经实现盈利了。新加坡的区块链开发团队已经在着手设计实现「恒爱星球」web3 社群的功能。

她点开 PPT, 为你展示后续计划：“你看，等这些核心用户加入线上社区，每个人都会拥有一个独立的虚拟身份，她们在社区里每次行为，不管是签到、发布日记、打卡，为其他人解答问题，都会生成一个「恒爱印记」。这些印记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 NFT，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样在我们社区里每次行动都会被记录。积累一定印记以后，还可以兑换我们的深度课程或者是线下活动，或者是在未来拿到代币。”

“咱们需求挺明确的，不过现在新加坡团队那边人手紧张，还得招个两个开发和 UI 设计师。我想着要去新加坡一趟，不过现在各种检查太麻烦了，我们得规划下下一步了。”

你听着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只觉得头大，挽住她胳膊撒娇地说：“哎呀，这些事还是你来吧。我就负责听你的把视频拍好，内容做好。妈呀，你怎么这么烫。”

你靠近她，才注意到 Lindsay 精致妆容下面，是粉底都遮不住的精神恹恹。你赶紧伸手摸她额头测温，她勉强笑着推开，说：“我测过了，不是新冠，不过你还是离我远点，估计是低烧，别传染给你。”

你立刻把什么庄煦、什么工作都抛到九霄云外，又急又气，压低了声音说：“这叫没什么大事啊！你都生病了，下午拍摄取消，工作往后放，赶紧回去躺着”

“还有好多事没干呢。”Lindsay 努嘴，示意你看 PPT，“我不好好干活，不把咱们的事干好，Frank 得过来把我砍死。”

“他敢？！” 你柳眉倒竖，将电脑屏幕给盖上，把她架了起来，“有我在，谁敢动你。”

“哎，我自己回去吧。”她还在推拉，但根本敌不过刚休完假，龙精虎猛的你。你把 Lindsay 架起来，直接打车回了家。

进她家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混乱场景看得你愣了一愣。原本满屋葱郁的绿植死了大半，窗台边一片枯黄，沙发和茶几上堆满了外卖盒和空酒瓶，空气里再没有你熟悉的檀香，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和霉味。

Lindsay 有些难堪地对你说：“春节又疫情，没有阿姨上门打扫，家里比较乱。你回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想起，她对你说过，她家庭比较复杂，父亲因为诈骗进了监狱，她也就再没回过老家。你自动脑补出在春节，这个阖家团聚的日子，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加上你的离开，她越感觉寂寞，就借酒消愁，昼夜颠倒，结果把身体给搞垮了。你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歉意和豪情，不由分说，把 Lindsay 推进卧室说：“你休息吧，我来弄。别管了，之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轮到我了。”

她大概是真的病倒，无力反抗，躺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你轻手轻脚关上门，回到客厅看着满屋狼藉，感到头疼，不过眼下四处封控，确实也找不到人上门。你咬咬牙，决定自己动手。虽然你并不做家务，但曾在邱家扮乖媳妇跟着他们阿姨也看过一些，你把枯枝烂叶、酒瓶杂物一股脑塞进垃圾袋，把客厅的东西丢了个七七八八，拖地，你并不会，但还好，她家有扫地机器人，打开就能自动运行。你找了块干净毛巾把看得到的灰尘全给擦了一遍，上手以后，你发现自己居然还挺享受这个做家务过程，等把客厅收拾出个大概，便把目光放到了那个从未进过的书房。你轻轻按下门把手，万幸它没有上锁，打开灯，你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这原本是一间次卧，和精心布置过，处处讲究禅意天然的客厅卧室相比，这个房间显得异常简单实用。靠墙书柜上摆放着各种心理学、金融学、艺术类相关的书，《自私的基因》、《人类行为的经济分析》等等，临窗的书桌上一个巨大电脑屏幕上显示实时的区块链交易 K 线和全球汇率变化，桌子旁边有一本笔记本摊开，上面全是凌乱的笔记，乱码似地写着“? > Verse > OTC > C.O. 10% fee，T+2”Verse：Bitcoin.com 的官方去中心化交易所；OTC，Over-the-Counter，场外交易；C.O 离岸公司，T+2,2 天后操作、 “T+3 > USDT Conversion > Fee 0.8%”……

你看着这些红绿数字和专业术语就觉得头疼，把笔记对齐，放回桌上。转身准备收拾书柜，你饶有兴致从书柜里抽了几本书，准备看看打发时间。就在你抽出书本时候，夹起书本中的一个文件袋掉了下来，文件洒了一地。你赶紧放下书本，想把它们都捡起来。捡起来以后，你才看清上面写得全是英文，”certificate of incorporation……CAYMAN ISLAND”，“British Virgin Islands”，全是一开曼群岛、维尔京群岛等境外公司注册文件。

你轻轻皱眉，这几个地方，做财经记者时候曾看到过许多讲跨国洗钱活动就喜欢在这些离岸港口注册空壳公司。Lindsay 原本创业是做 IP 孵化的传媒公司，为什么需要注册这么多境外公司？不过也有很多人会利用境外公司来做避税，可能是他们在巴厘岛、新加坡的公司有需要？

傍晚，Lindsay 从昏睡中醒来，走到客厅就看到你正在焕然一新的客厅里看书。你看到她醒了，赶紧招呼她过来吃饭：“我猜你也该醒了，家里也没别的东西，我煮了点白粥，你喝一点。”

她笑笑坐到你身边，眼光落到你刚下的那本《影响力》，边乘粥边问：“怎么把这本书翻出来了，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呢。”

“这不是你说的，要多学习嘛，”你抬头正对上她一错不错盯着你的目光，“干嘛这么看我，不会被照顾一次，就爱上我吧。”

“早就爱上了，你没发现啊？不爱的话，早就把你杀掉了哦。”她语气柔柔地威胁道。

“那我好怕哦！”你笑着推了她一下。

“真的哦，不是因为爱的话，你不经过我允许直接进我书房，早就把你杀掉了。” 她脸色骤变，一向春水似温柔的眼神仿佛淬了冰，冷冷地看着你，下一秒扑哧笑了出来，“和你开玩笑的，被吓到啦？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嘛。”

“讨厌！”你确实被她狠戾神色给吓到了，大脑自动补齐了一系列被杀人分尸的画面，心里有些后悔自己对她的试探。转瞬，你们两又回到平时言笑晏晏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幻觉。就着电视上嘻嘻哈哈的综艺，你们终于吃完了晚饭，你说有些累了，准备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