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子把那袋文件放在桌子，推向罗溪，“如果有用的，你就拿去看看吧。”

“你自己不好奇吗。”

“如果她过得好，她会来告诉我。如果不好，”秦慧子笑笑，“那我就当不知道吧。”

“我们曾经在一张床上睡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再诅咒她一次了。。”

算是回报当初的收留，可她心变硬，指望她对别人善良不可能

妈妈你再嫁一次

怎么才能算是一个完美的女性社群呢。每天睡前，你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人生第一次为自己的事业努力，兴奋、疲惫、充满动力。

Lindsay 如她所承诺那样，是个优秀的内容操盘手，项目开始一个月，你的账号「Lesley 的小幸福」连着两条内容： “陪另一半参加社交饭局的高情商表现”、“高情商饭局指南”播放都超过了 500 万，一下有了小几千的关注，还有 100 多个人购买了你们的付费社群。

评论区里有人质疑你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开始割韭菜，嘲讽你是假名媛，你看得心慌，Lindsay 则一脸淡然，她告诉你收费就是筛选，愿意为你花钱的人才是真的认可、喜欢你的人。她掰着指头算起来：“因为我们刚启动，现在社群每个位置才卖 99，一顿晚饭钱，就能换到为期一年的成长指导，形象顾问服务和未来疗愈社区上线代币的认购资格，绝对是超值好吗。”

“我们还有这些吗？”这熠熠生辉的海市蜃楼，听得你有点发蒙，

“现在写下来，它就有了呀。”她指尖轻敲键盘，不多时就输出了一份社群共建协议和计划，“我觉得，我们还要在社群里做点直播分享，和大家聊聊自我觉察和内在成长。你别看评论区了，这账号运营和互动都交给你，网上评论都没价值，你安心做咱们规划好的内容就行。”

Lindsay 三句两句，又给你安排了新的任务，你的生活被拍摄、直播、内容规划填满，但你对这样的状态并无不满。你每天你都会花一两个小时在知识星球里和那些会员互动，解答她们关于恋爱、生活和自我的各种问题，你告诉焦虑择偶的女孩，不要被那些不婚不育保平安的负面思想影响，要相信爱的力量，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这样就能等到宇宙的答复；你建议因为孩子烦恼的全职妈妈在家里布置个阅读角，重新建立家庭秩序，找到自己的价值；你告诉有容貌焦虑的胖女孩，变美很简单，关注腿迈开腿，从明天开始她自己做饭，买 40 节私教课，到年底一定可以瘦下来。你无比相信爱自己是最好的人生魔法，并且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分享给每个向你求助的女孩。

你们的社群日渐扩大，到 11 月，顺利增长到了 678 人，你和庄煦分享这个好消息，说等社群里满 699 人，你们就准备给社群涨价了。他十分配合地哇了一声，说他一直相信你可以的，为了奖励你，他准备春节带你去马尔代夫，已经预定了白马庄园的套房，就为给你一个惊喜。

你先是开心，随即生出犹豫，说：“我过年可能得回家呀。”

“你提早几天回去陪陪阿姨吧，宝贝。我只有那几天能抽出时间，那你再想想，决定后告诉我就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爱你，我去开会了。”庄煦并不多说，匆匆挂了电话。

恋爱的这半年，他对你依旧是温柔体贴，但你常常能从甜言蜜语的缝隙里感受到挣脱不开，渐渐收紧的控制。和邱耀那种直白、粗暴的大男子主义不同，庄煦每次都会给你留下思考的空间，在床上能不能尝试新姿势，去新加坡陪他还是留在北京工作，去马尔代夫还是回老家……他会在他想的那端不断加码，直到你从选择的天平上缓缓滑向他，你还会自我安慰，这一切都是出自于我的主观想法，因为我爱他。

你和 Lindsay 倾述，她慢悠悠喝了口咖啡，给你提出个新方向：不如想办法把你妈给嫁出去，给她重新找个男人，可能就不会这么死盯着你了。

“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她也有获得幸福，再被爱的权利啊。”她望着你，眼神清澈地像大海。

你嘴唇轻颤，终究没有说出，你和你的妈妈直到今年都还在等那个当初抛弃了你们的男人。到了夜里，“给妈妈重新找个男人”的念头一个劲往你脑子里钻。对莫名背上的百万债务，你是怨的，但现在生活和事业起飞了，怨气就淡了，她对你的好又占据了上风。以后，你可能会越来越忙，像庄煦他们一样一年到头没有回家的时间，至于爸爸，你们等得太久了，或许早该承认他是不会回来的了。

12 月末，你回了榕城。那几天，你和妈妈双双达到人生演技的巅峰，她假装对你现在的生活毫无兴趣，只关心你有没有吃好穿暖，睡得安稳；你假装没有察觉她的好奇，陪着她去公园散步，去商场买年货，当好贴心懂事小棉袄。当她知道你春节不准备和她一道回萍南过春节，要和新男友去马尔代夫度假，还是没忍住率先发问，现在在做什么、和谁在谈恋爱，男的是干啥的，一问三连。你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谈起你这次回家的真正目的：“妈妈，别管我了，聊聊你的事吧。我想过了，你也到时候重新找个伴了。”

妈妈的凌厉逼问扑了个空，被你的单刀直入问地一怔，“什么重新找个伴。”

“我是认真的，妈妈。就我现在的事业发展，不排除以后定居海外的可能，你身边如果没有个男人照顾你，我真的放心不下。”你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曾几何时，妈妈对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母女俩，对彼此的规划，到底殊途同归。

“不是，什么就定居海外，什么找个男人照顾我，我看你昏头了，有催自己妈妈的吗！”妈妈罕见地在你面前流露出慌张和抗拒，她扭过脸，不愿再说话，神色和小时候你被她念叨时一模一样。

“难不成你心里还惦记着他。妈，醒醒吧，他要是想着我们，早就回来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未来的养老，我肯定会管，但你该找还是要找，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

“要男的干嘛，我这些年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把家里照顾，靠什么男人。”妈妈忍不住反驳，但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对，开始找补：“我都这个岁数了，早就不想那些事了。”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你们又开始演起母女亲厚的戏码。临走前两天，你拉着妈妈进行了一番消费，就像小时候她带着你去 SKPS 购物，用一件又一件奢侈品衣服重塑你一样，你在车行给妈妈定了一辆新车，作为新年礼物写上她的名字。收到这份大礼，她果然没再对你的春节安排提出任何异议。

你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到，经济地位变化带来的家庭权力结构变化，有钱就是有底气，虽然这份底气的地基是庄煦打下的，但此时此刻，你依旧将全部归功于自己的幸运和优秀。

在马尔代夫度假那几天，你依旧热情在社群里做着各种分享。庄煦在无边泳池旁晒太阳喝酒，而你还在房间里矜矜业业地拍照修图。庄煦从泳池里出来看到你还在埋头奋战，走过来搂住你说：“老婆，凭你这个努力劲儿，过几年我是不是就能靠你养了。”

“什么呀，又笑我。”你娇嗔着拍了一下他，瞥见玻璃窗上隐约倒映出的人影甚美，又打开摄影头拍了起来。

“Lindsay 跟我说了，你的素材好用着呢。还是财经主持人厉害，宝贝真是我的福星啊。“庄煦在你脸上重重亲了以后，转身走向浴室开始洗澡。

修图的手渐慢了下来，你隐约觉得他刚刚说的话，透露出一丝诡异。Lindsay 说过做账号并不会消费你过去在财闻天下工作的身份，线上线下要分开，而且你们的项目和庄煦的项目一直是分开运营，福星从哪里谈起。

“宝贝，来一起洗吗。”他在浴室里喊你，你条件反射地应了声，放下心底那点别扭，放下手机，脱下浴袍，向他走去。

水声潺潺，热气缭绕，他将你双手反剪压至墙角，猛兽似地啃咬亲吻着你，温热的舌头从耳廓、嘴唇到脖颈，每一处都留下痕迹，你身体在发热，融化成一块黄油。他在手里倒沐浴露，涂在你身上每个角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反反复复，你跟着他的动作发出呜咽嘤咛，身体早没有丝毫支撑起自己的力量，只能完全将自己和命运交到他的手中。

手机叮地发出消息提醒，是你以前带过的实习生：“姐，你最近在干嘛呀，我看到有人在用你的视频推广赌博。你要小心。”

许久他才抱着浑身通红，昏昏沉沉的你从浴室里出来，你嘟囔着让他拉上窗帘，要再睡一觉，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起身时顺手拿走了你放在床头的手机。

光亮被隔绝，满室昏暗，你毫无防备地坠入黑甜乡，而你的爱人，则坐在一侧，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一个一个地将你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单拉黑。

一个女人没了社交就很容易被困在牢笼里，单身一人好一些，如果身边有男人那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没有人想回到20岁

秦慧子给的那叠文件袋里的东西了了，普通话证、专八证书、学生证、饭卡……薄薄一袋子装满了一个女孩局促贫瘠的 18 岁。学生证照片上，林易怯怯低着头，一张小小的鹅蛋脸，眼睛很大但只微微抬起一点，并不敢直视着镜头，她穿了件有些土气的红色格子衬衫，乖巧而内向。

罗溪拿起那张学生证，打眼一看，林易眉眼间和蔺屹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怯生生，向下看，一个在所有照片里都是标准笑容，平视镜头。当然，或许这错觉，年轻的白纸总是差别不大，直到被时间和岁月涂抹上不同颜色，大家才渐渐显露出区别。

她拎起文件袋抖了抖，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一张纸片从夹缝里飘飘悠悠掉落到桌面，上面写着两行字：[email protected]，1103linyi。

罗溪眼前一亮，终于找到解开所有谜题的那把钥匙了。她迫切打开电脑，输入账号密码，在登录前一秒脑子里闪过自己这算不算侵犯人隐私的念头，但马上就安慰自己，都到这一步了，她查的这几个人，不是牵扯洗钱，就是牵扯金融诈骗，她这点越界行为，真算不上什么。好奇心指引着她走到现在，不论如何都要找到结局。

她打开了邮箱，收发邮箱栏都空空如也，只有草稿箱一栏显示数字：100+，显然林易是把这邮箱当作日记本在用了，那些内容或长或短，短的可能只有一两句话，长的也不过几百个字。

第一篇日记，写于 2017 年，写于她人生第一次突遭变故，手足无措的时刻。

知道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被警察抓了的时候，林易还在准备省级师范技能比赛。虽然辅导员话说得委婉，但林易还是听明白了，作为重大非法集资案件嫌疑人直系亲属，她已经没有了竞争，小到这次比赛，大到未来考公考编。她以远超录取线的分数考上师范，三年来一直是年级第一，靠做各种家教兼职给自己攒钱，所有努力就是为了过一个安稳、妥帖的人生而已，但现在她规划的未来，都没办法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为什么不去死他为什么不去死他为什么不去死”，最初的几篇日记里的结尾几乎全是林易对未来的惶惑和对那个没有养过自己，只给她招灾招难的爹的恨。

奶奶也死了，从此真的是天地之间，孑然一身了。林易在连续几天的崩溃发泄后，决定赶紧开始找实习，找工作，考公考编彻底无望，只能换条赛道，重新开始。但能求助谁呢，先不说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现在东福县凡是和林家沾亲带故的人，都被林立康害得大伤元气，谁能在这时候伸出援手。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无数次问自己。她最后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给高中同学一个个发消息，死马当成活马医，看有没有人能给她指条出路。

20 出头的小女孩，自尊心比珠峰还高，「XX 您好，我现在想去找个实习，你能帮帮我吗。」发出这样卑微的求助，无异于一场毁天灭地的雪崩，轰隆隆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

「2017. 09.20 没人回，很合理，不是吗。谁会帮一个骗子的女儿，谁让我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