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云霆深通武学,精明强干。他觉得秦深虽然根骨极好,但是不像甘居人下的安分之人,本来准备打发他在外院随便读些书,做点差事。然而这关键时候,云冉却指了指秦深:“我要他。”

云霆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极其疼爱,总是尽可能满足。于是秦深就成了云冉的随从、伴读、玩伴。

云冉学习的时候,秦深跟着听课,并随时准备替他罚跪、挨手板;云冉练武的时候,秦深拿着毛巾站在旁边看;云冉骑马的时候,秦深跟在后面跑。

对于这样一份工作引来不少羡慕嫉妒恨,秦深颇有点有苦说不出。但他心里明白,云冉是这里未来的主人,做他的随从将来当然是有前途的,这是一个许多人想要的位置。

秦深需要前途,即使他心里对这样的前途并不是真的满意,但已经是所能有的最好的选择。好在他毕竟有个当总管的叔叔。他小心翼翼地与所有人的打交道,争取好感和支持,一点点稳固自己的位置,恭顺地面对堡主,努力地服侍云冉。

毕竟是少堡主身边的人,过了段时间,云霆也命人教他一些功夫。

秦深发觉自己对武学充满渴望,或许因为只有在一招一式地练习时,他才能感到自己也能掌握一点什么。可是他启蒙本来就不算早,所学又寻常,每次看到云冉在梅花桩上身姿飘逸如履平地时,自卑感就油然而生。

一天晚上,他正在自己找到的僻静地方凭着回忆琢磨云冉的招式,眼前白衣闪动,云冉抱臂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自己再练一百年也学不会。”

秦深被这句话打击得体无完肤,可是云冉下一句话令他睁大了眼睛:

“但是我可以教你。”

那个晚上之后,秦深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内功,也终于有机会一窥高深武学的门径。云冉总是面不改色地把家传绝学毫不藏私地教给他,仿佛这些令习武之人痴迷的诀窍招式只是大白菜。

还有许多其他自然而不动声色的关照,冬天的炭火,春天的新衣;夜晚花园里的并肩漫步,生病时炉上咕嘟作响的药罐。

清冷寡言的云冉,确实温暖了秦深的心。不知不觉间,他的世界里只有云冉。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云冉是越长越好了。

秦深知道,云冉是定了亲的,对方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据说才貌双全,温婉贤淑。他尽可能地把心里蠢蠢欲动的野兽封藏起来,当一个忠心的随从,并且觉得可以这样过一生。

十七岁那年,云冉禀明了云霆,带着秦深并骑出游。

鲜衣怒马,烟花三月,那时的江南正在???餮逃曛校?两个人信马由缰,也成了画中人。秦深也很俊秀,但是两个人一起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云冉身上。

然后秦深发现,尽管追逐云冉的风流人物有许多,云冉的眼里似乎却只有自己。

那些日子,江南的桃红柳绿与温润的水雾一起洇染开来,还有云冉柔软的嘴唇和炙热的拥抱。原来他有这样热情温柔的一面。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两个人流连忘返,又一路溯江而上,前去湖湘。

即使如今物是人非,秦深也无法否认,那段日子是他最好的时光。

回到云堡以后,两个人依然如故,只是多了几分小心。

直到有一天,云冉突然交给他一项任务:送一封信给明教的教主朱雪岭,然后伺机察看明教是不是在暗地里制作一种叫做“赤云努”的机努,最好是把图样盗取出来。

云冉那天一反常态,显得心事重重,只是简单说了两句事情,就转到安全问题上,不住叮嘱秦深保全自己,如果不易完成就马上回来。

秦深欣然答应了,他少年气盛,对自己的能力颇有信心,想到云冉此举的用意,更加觉得需要成就点什么,将来才能理所当然地站在云冉身边。

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觉得世上无事不可为。

那天云冉摆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他极少喝酒,对饮了几杯后就有几分微醺,雪白的脸泛起淡淡的红晕,难得地抱着秦深不肯放手,直到被半拖半抱到床上去,还拉着半截袖子不放。弄得秦深启程时,明知是小别,也万分依依不舍。

秦深到明教送了信,当晚就夜探教主的书房。他找到了图纸,也触动了机关,很快就被守卫团团围住,打成一团。就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突然提不起内力,丹田里变得空空如也,随即成了明教的俘虏。

对于明教的询问乃至拷问,秦深闭口不言,又尽量不得罪对方太深,云冉会想办法救他,他还想留下这条命。只是或许是在取图纸的时候中了毒,他的内力一直没有恢复,没怎麽受罪也渐渐变得虚弱。

明教的教主朱雪岭亲自来看了他一次,对着秦深坚定的表情摇头:“本想通知云堡把你赎回去,想不到,他们的少堡主不日就要娶妻完婚,正是最忙乱的时候,根本顾不上你。云霆已经回信了,他没有命你做这件事,既然被抓了,就任凭我教处置。”

云冉要成亲了?自己被放弃了?秦深觉得头像被闷雷劈中一样疼痛起来。想起云冉临别时的关怀不舍,他咬着牙说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朱雪岭的目光里有些欣赏,还有种奇异的怜悯:“你的内功已经被废了,从此连普通人都不如,本座又何必骗你。你那天运功到十分处,是不是突然提不起内力?如此阴毒的药物,可不是我明教中人下的。”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叹道:“怎么会有你这种单枪匹马冒冒失失闯过来的傻小子,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中毒,连接应的人都没有……

云冉真的不管自己了?可是即使他要成亲,也不必下毒的,这中间,一定有什麽误会。

在黑暗的地牢里,秦深垂下头去,咬破了嘴唇。

又被关了几天以后,明教把秦深放了,朱雪岭命人传话给他,一是表示明教没兴趣当那柄借刀杀人之刀,二是对秦深深表同情,如果日后有需要,不妨加入明教。

秦深一时也顾不得理会这位明教教主何以对自己颇为关怀,他心里充满了疑问,还有云冉即将成婚的事,只想早日赶回云堡。

然而欲速则不达,他失去了内力,又在明教地牢里吃了些苦头,在半路上就病倒了,一躺就是半个月,等到他勉强又能赶路时,云冉的婚事已经办完了,他成了有家室的人。

这一次回到云堡,最先见到的是叔叔,见了他只是叹气,把他安置到外堡极其偏远的一处小小的屋舍里。说少堡主听说他生病未愈,让他养好了身体再回去。

不要说第一时间见到云冉,他连内院都进不去。

再过几天,叔叔被寻到错处,失去了总管的职位,只好带着妻女一起住进了这处小屋。

一觉醒来,恍如隔世。秦深尝到了人情冷暖,也懂得了什么叫一无所有。

他曾经以为自己拥有许多,可是那只是错觉。当云家的主人把所给予的东西收回去时,他就是一无所有。甚至连健康都没有了,变得容易疲累,容易发烧。

而这一切没有解释,没有原因,简单而粗暴地发生了。

于是在一个晚上,入夜时分,秦深寻到护卫换岗的间隙,悄悄翻墙进了内园。

即使和云冉之间只是误会,也难以回到从前了,可是疑惑与痛苦象火焰一样在心里日夜灼烧,令他寝食难安。

云冉欠他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