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非常寒冷,属于云冉的院落里灯火点点。秦深在外面徘徊了一圈,凭着自己对地形和守卫状况的熟悉,躲过了几次巡查,发现平时此刻都会被锁上的角门是开着的,就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找到云冉时,他正在书房里静静地提笔写字,取代自己陪在一旁的是一个生得花月袅娜的女子,正提着一只酒壶,往银盘中的金杯里倒酒,正是他新过门的妻子,慕容雅。

云冉平静地见了秦深,毫无避讳地告诉他,自己确实到了成婚的时候,让秦深出去送信,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让他避开一段时间,毕竟两个人有过特别的关系。

他淡淡地说道:“你我之间,原本便是年少轻狂一场,不可能长久。如今我已有家室,琴瑟合鸣,想到以前的事情也觉后悔。事到如今你也不适合跟着我了,先调养一阵子身体,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你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说着,他推过一只金杯,“秦深,你也是个男人,喝过这杯酒,你我再无瓜葛。”

说这些的时候,云冉甚至没有让慕容雅离开的意思,慕容雅也只是微笑着在旁边听,一派雍容娴静。

秦深几乎怔在当场,云冉是清冷的,可是这样冷漠到残忍的云冉是陌生的,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做的刀,一刀刀斩在秦深心中那缕情思之上。

云冉是来真的,也是真的没把他当回事。

秦深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几乎看不清云冉的脸。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发现手在抖。

“你知道我中了毒,没了内力,差点死在明教吗?”他痴痴地问道。

云冉微微扬起眉,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你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我明明吩咐过,若事不易成就赶快回来。如今变成这样,我又能如何。你性子太浮,才具不堪大用,真是……枉费了我多年的心血。”

秦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曾经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的云冉,又在谈笑间摧毁了他的世界。多么简单多么容易。

恨意由此而生。

或许是因为这股恨意,秦深反而咬着牙调养身体,又休息了几天,感到元气恢复了不少,他没有拿云冉给的银子,直接和叔叔一家离开了云堡。他还年轻,他要回到中州,重新开始。

然而赶了几天路以后,他们又遇到了盗匪。

秦深从来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眼看着白刃插进了叔叔婶婶的身体,看着鲜血从世上最后的亲人身上流出来渗入草丛,他感到了刀锋入肉那种冰凉入心的疼痛。

从山上滚下去时,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死,他再也不是当初的秦深。那个秦深太傻太轻信,太容易把心送出去给人践踏。

这些盗匪的样子身手都经过伪装,可是秦深看得出来,他们招数严谨,绝对训练有素。

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到这种程度,为什么连命都要夺走。

后来的事情,不过那么回事。在秦深的记忆里,最鲜明的疼痛都与云冉有关,也只与云冉有关。

秦深毕竟年轻,虽然伤重,在山里挣扎里几天后还是活了过来。

他尽可能隐匿行踪,日伏夜行,终于到了明教总坛所在,求见朱雪岭。朱雪岭看中秦深难得的根骨,以及练成内功又失去的际遇,这一切正适合练明教的最高功法 “九曲涅??”,这种内功讲求先彻底毁去原有的内力,再重头习练,方能突飞猛进乃至大成。

朱雪岭需要找一个合意又合适,而且心甘情愿的徒弟。

秦深同意拜师,执弟子礼,唯一的条件是不加入明教。他有放不下的仇恨与心结,不愿受制于其他事情。

九曲涅??练到第五重时,秦深听到消息,云霆在一次比武中,输给了万柳庄的柳万春,伤重而逝,云冉正式成为了云堡的主人。

这个消息在秦深心里激起的波澜很小,他只是漠然地想起那位权威甚重的主人,曾经象乌云一样笼罩在头顶,原来他也是会输、会受伤、会死的。

这就是江湖,生死成败全凭实力。所以还有机会,有很多机会去讨回他所受到的屈辱,重新建立自己的世界。

许是因为有动力,秦深的勤奋和进展令朱雪岭也为之惊异,大感这个徒儿收得划算。

九曲涅??功共九重,秦深练到第七重时,已经成为一流高手,功力远在当年之上。这时他得到消息,云冉向柳万春发出了挑战,要为父报仇;还有,慕容雅有了身孕。

秦深辞别了朱雪岭,他对这位某种程度上切实帮助了他的师父还是感激的,此刻他需要了结当年的恩怨。

云冉的比武定在了八月十五午时,苍山脚下。

秦深在八月十四的夜晚来到了苍山,以他此时的本事,潜入云堡已经浑不费力。

云冉已经搬出了原来的住处,住进了云霆原来的居所,可能因为产期将近,慕容雅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秦深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独自坐在桌前饮酒。

看到秦深,云冉站了起来,几乎碰翻酒壶,他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光彩:“你还活着。”

果然,在他心里,自己应该是个死人了。秦深冷笑,出手就打。

云冉一直望着他,神思怔仲,没过几招就被秦深制住,点了穴丢到床上。几年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一些,但是眉目依旧,韵致更胜当初。秦深想起了早年那个心甘情愿伏在他身下的自己,又不禁冷笑起来:“就你这死样子,明天能赢得了号称万树逢春的柳万春?”

云冉依然望着他,一言不发。

秦深熄了油灯,解开他的衣襟,一寸寸地啮咬下去。月色溶溶,诗意无限,他心里却只有长久压抑后亟待发泄的暴戾,还有最深处那抹寒冷的苍凉。

云冉一直非常柔顺,即使后来秦深觉得无趣解开他的穴道,他也没有半点反抗,甚至小心翼翼地抱住秦深的后背,曲意相迎。

晨光初现时分,云冉完全昏迷过去,秦深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时,才发现床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未干的血迹,血还在流。他想起叔叔婶婶身上流出的鲜血,别过头从窗口跃了出去。

那天的比武,云冉迟到了片刻,但看上去除了有些憔悴,举止并没有异常。直到真的开始比试,来看热闹的众人才注意到他行动迟缓,像是有伤在身。

柳万春的师父曾败在云霆手中,含恨而死,他又用同样的手法击败了云霆,心知与云堡的世仇是解不开了,是以发现了云冉的异状也毫不留情,立意要斩草除根,让对方一蹶不振。

秦深冷眼旁观,看到云冉被打了两掌,对方仍然步步紧逼时,忍不住扣了一颗石子弹出去。柳万春脚下一错,本来要印在云冉胸口的重重一掌,就打在了丹田处。

秦深跃进场内,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云冉,淡淡说道:“胜负已分。”

他清楚地看到,那一掌打破了云冉的气海,从此他再不是武学高手,只是一个内力尽失的普通人,或许连普通人都不如。

云冉的唇边全是鲜血,只来得及看了秦深一眼就失去了意识。

秦深把他轻轻放在一边,朗声说道:“柳堂主,在下忝为云堡主的随从,请赐教。”说着,一掌向柳万春打去,招式与云冉方才的一模一样。

一场比斗,柳万春当场被毙于掌下,秦深功力既高,出手又狠,就此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人们纷纷议论云冉哪里来的这样一个随从。

秦深就以随从的身份陪同云冉回到了云堡。

云堡的情势在迅速变化。两个月后,当云冉可以下床走动时,慕容雅生下了一个男婴,自己却元气大伤,不久竟离开人世。这时候,秦深已经成了实际主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