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陆之询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化为牡丹长袍的鬼王被天雷击中发出一声惨叫,随即那衣裳飞快地一转,鬼王已经穿着那衣裳悬浮在半空之中,他皱着眉,捂着胸口,愤怒地朝地上吼道:“丑八怪,你竟敢用天雷劈我,看我不宰了你!”他再不是那娇滴滴的模样,而是面目狰狞,披头散发:“今天我就叫百鬼吃了你这不知好歹的凡人!”
他说得恐怖,但马上他又愣了愣,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不禁回头一看在他身后,空无一物,哪有什么百鬼?就连他那辆黑莲花马车都被羊头怪拖到不知哪里去了!
那乾坤辟魔咒所引来的雷是天劫雷,是精怪渡劫时才会受的,如果道行不够随便一道天劫雷就能将万只精怪劈得魂飞魄散,此时就算只有一道天劫雷下来,也足够吓得百鬼皆散尽了。
奎木狼也遭到天雷一击,但毕竟是天道星官,被雷击中后不同于饿鬼道的众生所受的苦楚大,它只是浑身瑟缩了一下,落地,然后打一个滚那只巨大的狼怪就不见了,反之一个白皙清秀的少女盈盈站在地上。
少女拉着已经傻眼的陆之询,喘着粗气说道:“快走,他被天雷击中,一时回不了元气,趁百鬼还没回来,我们快走。”说着两人就朝十二瞬的方向飞奔过去。
鬼王似乎还想去追,但一用劲周身便疼得厉害,只得作罢,他愤愤地朝他们喊道,“来日方长,阿纯,我早晚会娶到你的!”
说罢,他妖娆地一甩长袖,飘然而去。
十 犀角烛怪
“我得把这些事情告诉先生!”阿纯的脸色十分苍白,她咬牙切齿道,“就算让我在十二瞬打杂一辈子,我都要让先生一把火烧了那娘娘腔的幽冥地府!让他手下的十万恶鬼做真正的孤魂野鬼!”
陆之询知道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很识相地没有说话。
“我还要把那娘娘腔给撕碎喂狗!让他知道惹毛我的下场!”
陆之询还是没有说话。
“我还要等先生拿完醍醐宝珠后就要他同意让我吃了你!”
陆之询听了不禁毛骨悚然,他装作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问道:“阿纯姑娘,你何出此言?小道和你无冤无仇啊!”
“无冤无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牛鼻子!”阿纯一急之下骂了自己也没意识到,大嗓门地嚷嚷,“我三番五次救你,你竟敢召天雷来劈我!若不是我为星官,早就给你劈得魂飞魄散了!”
“小,小道也是为了救你啊。”陆之询觉得自己十分无辜,“小道只是没想到那天雷把你们俩一起劈了,那天雷不是只劈妖魔吗?”
“就冲你还骂我是妖魔,我就一定要吃了你!”阿纯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后,大步跨进了十二瞬内,哪知朝内一看,方才喋喋不休的少女禁了口。
十二瞬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在铺子的空地上,还余有一小撮纸灰。
“有人来过!”阿纯立刻警惕起来,“还烧了我的纸娘!”
陆之询抬眼望了一眼乌有屏,那六折的山水屏风丝毫未动,仿佛一件平凡的俗物,看来白先生还是没有出来过。
“先生这是怎么了?醍醐宝珠也不去取,今夜百鬼异动也不关心,甚至连十二瞬有外人来过了还能待在那破屏风里。”阿纯因为有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掌柜而为十二瞬的前途担忧,“看来我还是要把先生给拖出来。”阿纯坐立不安,打定主意后便朝乌有屏走去,而就在这时,一阵幽幽的夜风吹进了铺子中。
十二瞬一间小小店铺,按理说那微乎其微的夜风是不可能吹进来的,陆之询觉得风有古怪,不禁朝四周看去。
只见那风似乎有目的一样只绕着那一小撮纸灰而动,纸灰轻薄,也不见被风吹走,只是慢慢挪了位子,少顷,纸灰竟被吹出了一个模糊的字样来。
“阿纯姑娘,你等等!”陆之询赶紧拉住阿纯,他指着地上的纸灰说,“你看,那是什么?”
干净的石板地上,唯有那撮纸灰十分明显那是一个“替”字。
“替?”阿纯皱起了眉头,她望了望陆之询,又朝乌有屏看了看,这次,少女的脑筋转得十分之快,“白先生是要我们替他去取醍醐宝珠吗?”
据阿纯说道,这是白先生的“神仙字”,有时他出门采药,有事便常常用这神仙字嘱咐守在铺子中的阿纯。因此阿纯对这等诡异的夜风吹字的行径看得十分自然。
阿纯向来听白先生的话,了然了他的意思后也不多做追究,收拾了一些东西后就打算下海取珠。
“给,把这个吞了。”她抛给陆之询一个水蓝色的珠子说道。
陆之询接过一看,见那珠子晶莹剔透,珠子中似乎还包裹着一抹深蓝色的流晶,在他手中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他问道。
“避水珠啊,吃了这个你才能下水去。”阿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陆之询只感觉眼皮狂跳:“你真的要小道下海?那可是海啊,小道是凡人,不是鱼!”
“可你是命轮,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用,但是把命轮带在身边总是没有错的吧?”这只奎木狼的思维十分之简单。
陆之询垂头,他知道,一旦是阿纯决定了的事情,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他都是要做的。
此时,阿纯已经端着一盏古旧的油灯站在了铺子门口,她向陆之询招呼:“小牛鼻子,你愣什么愣啊?快走、快走,不然没有时间了!”
经过百鬼一闹,种满蜃城街边的合欢树都合上了叶片和花朵,本是流萤飞花、夜风微醺的景色没有了,到处都残留着森森鬼气,连星辰都黯淡了不少,唯独阿纯手中的灯,勉强着照亮了前方的路。
陆之询跟在阿纯身后,他依稀可以看见阿纯手中的油灯那油灯十分古怪。
灯身为青铜所制,似乎有些年头,上面尽是油渍和锈渍,没有一丝花纹,样子倒是简单得很。阿纯端着油灯古朴的把手,另一只手挡在灯前面,生怕夜风将灯火给吹走了。
可那油灯里,并没有火光。
那油灯小小的托盘中,没有灯芯和灯油,只有一粒棱角分明、琥珀般剔透的晶体躺在托盘中央,兀自发出幽蓝的光线来。那光线不是火光,因为陆之询有好几次看见阿纯的手遮得太过,伸进了光线中,而她却没有半分被烫着的模样。
那琥珀一样的冰晶散发出的光线并不强烈,甚至连照明道路都十分困难,但陆之询却惊奇地发现,在那幽蓝的光线中,他所见的世界正慢慢起了变化。
被幽光照着的蜃城变得极为诡异,平时所见的一树一花似乎都有了些微的变化,陆之询极目望去,竟看见那一棵棵繁盛的合欢树的枝干上凸起了一张张模样大不相同的人脸,那些人脸大多都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也有少数听见他们走来的声音,微微张开了眼睛,斜睨着他们。连路边矮小的野草都在他们到来时晃了晃,往后撇着身子,似乎怕他们踩到自己一样。
万物在这蓝光的照拂下似乎全都“活”了一样,生出了脸,有了喜怒,不管是树木草花,连两旁有些年头的老木门都睁开了眼睛,阴森森地和所有花草盯着夜行的二人。
陆之询被它们看得毛骨悚然。
他虽然有天目,但却从未看到这样的阵势,这些未成精怪的俗物在瞬间成活过来,万物有情,万物似人,茫茫中,竟有千万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突然间,陆之询想到古书中的一段话:
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其夜梦人谓之曰:“与君幽明道别,同意相照也!”
古人以犀牛角照万物,以寻世间神怪。这其貌不扬的油灯竟也像犀照一般,能将万物本源喜怒照出来,实在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