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从柳生后头突然旋起一阵怪异的狂风,那风竟能让人感到心悸与恐惧,带着一股邪恶的气息,呼啸着朝柳生吹去。
阿纯眉眼一皱,一把拉过柳生:“小心!”???
柳生堪堪躲过怪风的吹拂,而在他面前的徐伯躲闪不及,被风吹了个正着,接着,老人身形一顿,在柳生与阿纯的眼皮子底下迅速干瘪下去!
眨眼间,老人就变成了一具干尸,在倒地时,干脆的尸体“砰”的一声千碎万裂,化为尘土,只余下一个干巴巴的脑袋,滴溜溜地滚到柳生脚下,那双睁得死白的眼睛就正对着他的脸。
柳生全身如遭雷击此情此景,竟与他的那个梦境完全一样!
“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山神、土地、城隍,包括那些个家宅仙都死了吗?不见一个人就算了,连一只精怪都不见!如今还碰上这等怪事……”饶是善战的阿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给吓了一跳。她低头思虑了一会儿:“瞧这情景,不会是……”
她话未说完,便被一个虚弱的声音给打断了。
“柳生?”
柳生扭头一看,见街道对面站着一个弓着身子的书生,着一件破得不成样子的袍子,头发油腻又杂乱。他拄着一根棍子,抬起那张连皮肤都开裂出血的脸来,双眼闪烁道:“你是柳生吗?”
“沈先生!”许久,柳生才将他认出来,他几步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道,“太好了,你还活着!”
听柳生这么一说,书生哽咽了,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他喃喃道:“安府的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连意儿也……没有水了,河道,井里,哪里都找不出一丝水来,许多人想逃荒到外地,却连锦州的地界都没出就干死了。余下我们这些人,躲在昏暗的地方,能苟活一时便是一时了……”书生没有再说下去,烈风刮着他破败的衣裳,满是苍凉。
阿纯不认识沈先生,没有朝前走去。因此番锦州实在是怪异,她便习惯性地朝四周瞟了两眼,这一瞟,又让她看见了一个活人那安宅的大红漆门的后头,伸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阿纯不记得方才徐伯来开门时有带其他人来,定睛一看,见趴在门后的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脸是灰尘,梳着两根羊角小辫,着一身肮脏的翠绿褂子。
那不是世人,而是一只精怪。
“小苍龙?”阿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本相,“你果然还活着,是你一直护着安宅一家人的,是吗?”见他元神虚弱,又是一身狼狈的样子,阿纯怜惜道:“难为你了,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小苍龙可怜巴巴地躲在门后,他满眼恐惧,张着嘴咿呀着什么,白嫩嫩的小手指了指柳生,又拼命摇了摇头。
阿纯回过头去,见柳生还在与沈先生说着些什么,她又扭回头来,问:“你想说什么?”
小苍龙更是焦急了,手又再一次指向柳生,嘴里说着些什么这一次,阿纯总算是看清了,他指的不是柳生,而是柳生对面的沈先生,而他的口型正能对上两个字。
他在说:“旱魃。”
十一 命轮之仙
子虚园中,华盖一般的大树下,红珊拿起酒碗,仰头全部闷下:“白先生,我已经找到旱魃的下落了。”
少年又为她斟上一碗酒,问:“在哪里?”
红珊突然笑了:“白先生,你曾说我得道之前将有大劫,我本以为,我的劫数便是在阿彦死时,我为他擅闯地府,被剥去八百年的修为我真是天真,还以为,那短短八百年的修为就可换取我得道……呵呵,可笑,当真是可笑。”
她原为狐狸岭野狐一只,用了八百年的时间修出八条尾巴,已经可以算作地仙的品级,只需再得些修炼之法,渡过最后一次天劫,生出九尾,她便可以得道成仙。
世间有那么多精怪潜心修仙,云城上的众位仙家却不喜太多精怪与自己平起平坐,于是便定出叫众多人不解的一条天规来,拿精怪得道一事来说,在精怪们将要得道的时刻,总需要做些大善之事才能算作功德圆满。但太平年间,要做一件大善之事总是不容易的,因此云城又制定出一条叫更多人不解的天规来,便是某些隐藏于人间的恶兽,云城众位仙家不予追捕,而是放任其在人间,叫那些需要成仙的精怪去追捕,以此成就大善。???
于是,在红珊的记忆中,多是穿梭于人间各地,不是为了欣赏景色,而是为了追捕人间之大恶旱魃。
说到旱魃,阿纯就常常啧啧感叹道:“我是修为不够,所以参透不了那天君的想法吗?那旱魃同穷奇一道是上古大恶,天君居然叫尚未成道的精怪追捕它,不是叫它们往火坑里跳吗?纵然是我也不愿同旱魃交手的。”
狐妖一族生来品级较高,因此算是堪堪能追捕旱魃的精怪族群之一,于是,在红珊生出八尾以后,追捕旱魃便成了她生存下去的唯一目的。
红珊与阿彦结识那日,旱魃窜入阿彦家中,它无处可逃,便寄生于阿彦身上那个与阿彦梨树下凄美的初见,早已奠定了悲剧的开场。
此后红珊便没有离开过阿彦,旱魃也没有机会逃走,直到阿彦去世的那夜,红珊为了几个梨子跋山涉水去往南方,旱魃正要出逃时,阿彦停止了呼吸。
此后,旱魃与阿彦的魂魄永世纠缠在一块,转世成人,再轮回黄泉……这样生生世世的黏合,阿彦早已成为旱魃。
而彼时的红珊,因为擅闯黄泉,被地府判官废去了八百年的道行,时光荏苒,当又一个八百年过后,小狐狸又修出了八尾。
而当他再出现于她眼前时,他遗忘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他心底,又重新装进了另一个女子。
在安宅那个潮湿的深夜里,红珊趴在树上,掩藏在茂盛的枝叶之后,她静静地看着她的夫君他还是那样挺拔,有着一双温柔的眸子和和顺的性子。
八百年后,这只命运多舛的小狐狸发现自己还是那样爱他。
她的阿彦啊,在她一直独行的生命里,第一个开口关心她的人,那样美好,又那样遥不可及。
自从他死后,她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酒不离身,越是烈的酒她越是喜欢,她一心想着,只要醉了,便不会再想起他了吧?
树上的少女微笑着,朝他的背影伸出手来,妄想着自己能再一次摸摸他的脸颊,即便这一世,他满心装着的是其他女子,但只要能再摸摸他,哪怕是触到他的头发,她就很满足了。
看着他的背影,笑着笑着,小狐狸哭了出来。
“旱魃在阿彦心里几百年,早就侵蚀了他的灵魂,一旦旱魃恢复了元气,它就可以操控阿彦的灵魂了。那安意小姐久病不好,也是因为旱魃。初时我一见安意小姐,便知她是因旱魃身上的秽气所病,那时我心里隐含一丝雀跃,那失踪了几百年的旱魃终是叫我找到了,可哪里想到,再见阿彦时,旱魃竟是附在他身上的,一只为祸人世的恶魔,以人类的皮囊为掩护,肆意作恶,叫我怎么看得下去……可是,我若杀了旱魃,便就是杀了阿彦啊!”八百年后,红珊终是知道了自己得道的劫数是什么了杀了夫君,斩断情丝,她便可成仙。
晃了晃酒碗,看着碗中的淳合酒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来,少女举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
坐于对面的白先生看见有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滴进了领子里。
精怪不会流泪,只因为精怪无心,而红珊,用了一千六百年的时间,修炼出了一颗怀有感情的心吗?
已经有拥有了人的七情六欲,还能怎样摒弃情感去成仙得道呢?
白先生问:“你是知晓你渡不过这次劫数,所以才叫我帮你把柳生送回黄泉去的吧?”
“他是我的大恩人,为我承受了八百年的轮回之苦。我狐族知恩图报,自然要在他受罚完毕之时,送他回去,只是我去不了黄泉,便只能托你来办了。”
“我是将他送回了黄泉,不过,他吃下这个……”白先生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两粒鲜红的枣子。
“双魂?”
“是,他吃了双魂,意识一分为二,一个随我去了黄泉寻他自己的身世,另一个去了锦州,去寻你的身世了。”
红珊闻言一惊:“什么?他也去了锦州?!现在的锦州可是……我和他不辞而别,就是为了独自留在锦州击杀旱魃,你竟还特意指使他去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