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红珊将香囊塞进安意小姐的胳膊底下,对徐伯解释道:“我先在小姐身上放一包辟邪香,叫她的病情不至于恶化下去,然后你带我去园子各处转转,让我好找到那纵火精怪的藏身之处。”

徐伯点头称好,三人走出了闺阁。红珊正细细听着徐伯述说那精怪的模样,就见她突然眉头一皱,穿着绣鞋的脚下猛地踢出一个碎石子来,只听“啊”的一声,有人吃痛,石子飞进一株茂盛的芭蕉叶下,紧接着一个人捂着额头摔了出来。

那是一个男子,着一身素色长袍,生得倒是温雅端正,只不过摔出来时滚了满身泥土,模样狼狈。

徐伯一见那人,怒了,呵斥道:“沈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那男人弓着身子,模样怯懦。他双手抱拳,哀求徐伯道:“徐管家,你就让我见见意儿吧,她到底病成什么样了?我、我十分担心她……”

徐伯冷着一张脸:“我家小姐的闺名是你能叫的?!沈先生,你可要自重些。你若再这样疯疯癫癫的,连我都保不住你了!”然后也不多言,唤了随从将那人拖远了。

再转向红珊师徒时,徐伯又换上了一副谦恭的神色:“抱歉,叫红珊姑娘看笑话了……”

哪知红珊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死死盯着那男人远去的地方,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是不可思议一样,嘴张开了又合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师父?”柳生很少见红珊这般模样,一年中的日子里她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醉眼迷蒙的,而今她却是双眼清醒。柳生问:“你认识他?”

红珊陡然回过神来:“没有。走吧……”

再之后,便是寻常的查看,红珊大部分时间都在花园中走走停停,安家颇多奇花异草,红珊心生好奇,询问徐伯那些花草的名字,看样子是在游园一般。

行走到一处角落中,红珊偶然一瞥,见不远处几簇大芋叶下露出一角小小的翘檐,只有膝盖高,她走过去,拨开芋叶,看见一座建得小而精致的神庙,那神庙有些年头了,屋脊门柱一应俱全,只是稍显破败,连翘檐都断去一角。庙前泥土泥泞,似乎很久无人前来祭拜了。

“这是……”

徐伯解释道:“这是安家祖上建的小神庙,用来祭司地仙的,姑娘看那里,”他伸手一指紧挨着神庙的一处小井:“是祭祀其中的井神,只不过这里偏僻,距离主宅又十分遥远,因此打水不易,所以先祖又在主宅近处打了一口井,这里便荒废下来,渐渐地,也被人遗忘了。”

红珊走到井旁,坐于井沿处,这里安静幽闭,因为常年没有人来,在井壁四周已经生满了湿润的青苔。她将头凑近井口,见里头的水十分清澈。

“徐伯,这井有多少年了?”

老人默想片刻:“大约已过百年了。”

“是吗?”少女盯着那平静的井水许久,“原来已经百岁了……所以是,寂寞了吗?”

七 枝上涟漪

深夜里,安家周遭一片寂静,众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花园子中月光皎皎,一片幽绿清凉的盛夏之景,纺织娘躲在某片大叶子下,发出“咔吱咔吱”的叫声,在寂静中尤显清脆。

柳生提着一方布袋出现在井边,他看着那波澜不惊的井口半晌,尔后转身走开,安静中,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枯叶上,伴随着柳生离开的脚步,又是一声“啪嗒”那布袋的底下破了一个口子,在柳生的走动中,里头的东西一颗接着一颗掉落出来,蜿蜒出一条小路来。

依旧是万籁俱静,月亮慢慢升得高了,那牛奶一样的光线慢慢照射到所掉之物的地方在一片干净的枯叶上,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樱桃糖,玫瑰色的透明糖片包裹着一颗鲜红甜嫩的樱桃,在月光下宛若一颗耀眼的红宝石,极是美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从井下爬了出来,尔后一只白胖的小手怯生生地对着那颗樱桃糖伸了又收,几番下来,最终是慢慢将糖拾了起来……

阿纯听得入神,见柳生故作神秘地停顿下来,便急切地问:“那纵火的妖怪到底是什么?”

柳生笑了笑:“一个身着苍绿色小褂的……小童子。”

“它本相是什么?是来自那口井里的吗?泥鳅精?蛤蟆精?还是螺蛳精?”

柳生一脸不自然地看了阿纯一眼:“你的想象力就不能富有点美感吗?”

阿纯耸肩:“井里头除了有这些东西还能有什么?难不成是那口井成精了?!”

“是一条墨绿的小龙。年岁尚小,所视便是孩子的模样”

“小井龙?”

“正是。”

阿纯顿时两眼发光:“井龙在世间可是极少见的,虽说法力微小,但只要住进一户人家的井里,便能保那户人家平安团圆,安家是积了几辈子的德,能让神龙住进他家宅邸?”

“就是这样的道理,只不过安氏祖先不晓得这个道理,明明已经为那条小苍龙建造了神庙,却最终断了香火。那条小龙年纪尚幼,或许是在井中实在无聊了吧,就偷偷跑出来,在宅中四处点火,以吸引安家人的注意。他生性善良,无意伤人,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安家人想起那花园角落中,还有一口井水可用罢了。”

说到底那条小龙虽是龙种,但还是道行尚浅,不然就不会被红珊用几颗糖果引出来了。徐伯见几年来扰得府邸不得安宁的竟是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胖娃娃,登时就叫人操家伙欲将它灭了,却被红珊一把拦了下来。

“这可是神灵,你若要杀了它,触怒上天,整个安宅的人都要受到天谴的。”红珊护着瑟瑟发抖的小娃娃说道。

“那、那红珊姑娘说要怎样?”

红珊似乎很不耐烦地一翻白眼:“你们这些俗世中人可知,若能得一条井龙安宅保家,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高兴都来不及。这孩子无害人之心,你们只需找人修缮它的神庙,日日一炷香地供上,今后就是你安家人享福的时候了。”说罢,她摸了摸胖娃娃两条小辫,柔声道:“以后会有人常常来看你,可不许再胡闹了,知道吗?”然后,她将那条小龙放回了井中。

十七年来,柳生跟随着红珊流浪过许多地方,红珊虽说做着拿钱消灾的活儿,却很少对精怪下杀手,她常道人杰地灵的地方不会化生有恶念的精怪,因此多数时候,她总是劝说精怪们不再作恶便是。

这次安家大宅的事情,只是众多经历中的一件。

徐伯感谢红珊除怪,除了付上高额的佣金外,还赠送了她几瓶陈年的好酒,欢喜得红珊连连称谢。本来第二日他们便要离去,但是经不住徐伯再三挽留,便在安府上多住了一日,徐伯代替安老爷盛情款待了他们。

那日夜里,安府为他们举办了一个丰盛的赠别宴,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去。柳生本来想返回厢房睡去,哪知突然内急,他不熟悉安府,竟走错了方向,一路上兜兜转转,穿过一树树杏花疏影,小道忽而一折,他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安意小姐的闺阁后院中。

安意小姐如今还在病中,红珊说她是偶见精怪,过度惊悸,才得此重病的,如今虽然精怪已除,但是她病得太久,还需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柳生见自己误闯闺阁,正欲离去,哪知余光一瞟,见远远地古香樟下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影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夜风吹来,吹动那人的衣袖,柳生定不会发现。

柳生猫下身子,偷偷踱步靠过去,待靠得近了,借着满天星光,他才看清原来那人竟是那日被徐伯拉走的沈先生。

这个书生此刻正抬着头,望着二楼安意小姐的窗口。安意小姐想必早就睡了,只点了一盏孤灯,而沈先生就这样抬头痴痴望着,不说一句话,甚至连手指头都动也不动,时间好似在他身上静止了一般。

看着这深夜到访、一身孤寂的男人,柳生突然看懂了这个男人是多爱楼上那沉睡着的少女。

不欲去惊扰他,柳生正要转身回去,又是一阵夜风吹来,夹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酒香味,直扑柳生的面门。

师父?师父也在附近!

可是师父不是在宴席上喝得烂醉,被侍女抬去睡了吗?这会子怎么会在这里?可若不是在这里,谁人身上带着这样一股酒香味呢?

少年顿住脚步,四下搜寻着其他人的身影,寻了好久也不见,他寻思着难道是自己的错觉,正纳罕之际,突然看见位于沈先生上方的老树枝上,一只手慢慢垂了下来,落在沈先生头上咫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