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千里之外的山野,是一片沉沉黑暗,有白色的雾气从山野树林的缝隙中升腾起来,那是流经此地的温泉水脉。突然间,只听“嗷”的一声狼嚎,从那薄雾中猛然蹿出一只庞然大物来一只通体漆黑的狼怪,爪踏幽绿火焰,摇摆着三支蓬松的尾巴,正腾空行走于无垠的山野上空。
它同是幽绿的眸子四下观望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盘旋了许久,在几乎将这一带都绕了一圈后,它终是疑惑起来:“怪哉,怪哉,竟看不出哪里异常……”
除去这里全无半点恶念外,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世嘛,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不对,不对!猛地一甩头,差点又被这鬼地方给蛊惑了。
抬头望了一下九天繁星,奎木狼思虑着陶生还在玄境家中,他一介凡人更容易被蛊惑,如今夜已深了,还是先将他接出来好。这样想着,身姿矫健的奎木狼一扭身,朝来路奔去,哪知余光一瞟,看见遥遥的西方,水光明灭,竟是一挂观之很是雄伟的瀑布。
白壁崖!
这不就是今日那小二说起的地方吗?奎木狼眯起眼睛,拔足朝西方跑去。
那白壁崖确如小二所说那般景致秀丽,山崖上尽是奇峰怪石,从山崖顶端,一泄流水从上坠落,水波闪闪,就如一匹沾染着星光的锦缎,在月光下夺人眼目,而在山崖下方,是满满的古藤绿树,正值初春,藤萝开得正盛,葡萄一般的花朵缀满了谷底。瀑布花海,月夜水雾,确实是一番不可多得的美景。
奎木狼对这里心生欢喜,想着去那山崖上喝一口清水再回去,哪知眼见山崖就到了,只听“咚”的一声,脑门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这一撞力量不小,奎木狼哀号一声,龇牙咧嘴地在虚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才堪堪站住。
“什么不要命的鬼东西敢挡我的道?!”恼怒地一吼,奎木狼抬头望去,四周空旷,那山崖还是那山崖,那瀑布依旧是瀑布,哪里有什么东西挡道?
奎木狼心生疑惑,但还是勇往直前,又朝那近在咫尺的瀑布奔去“咚!”
再一次被撞飞开来。
奎木狼彻底愤怒了,几次三番地朝前奔去,无一例外地被弹开来。
“什么妖魔邪道,连本星君的路都敢挡!”这一次,奎木狼说得嚣张,却再也没有贸贸然冲过去,它迈着碎步凑上去,不出几步,爪子就碰着一个光滑的东西,触感冰冰凉,抬起爪子,还是那样的触感,于是奎木狼小心翼翼地上下周旋了一番,发现它与瀑布间竟然阻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那屏障甚为坚固,也不知大小,但想来这屏障巨大,只是奎木狼没有摸出它的边界而已。
但片刻后,奎木狼否定了这是一层屏障的说法,因为它眼见一阵风自瀑布那头吹来,将山头的灌草吹得一矮,紧接着,那清凉的触感扑面而来……不是屏障!屏障怎么会挡不住风呢?!
于是奎木狼又凑得更近了,用鼻子嗅了嗅,又趴在上面使命瞪着远方的瀑布,许久之后,奎木狼才恍然大悟,或许,这瀑布并不是在这层屏障的那头,而就在屏障之上!
狼爪搭在屏障之上,甚至能感觉自屏障传来的丝丝水汽。
“这是……壁?”
十二 纸人夺魂
在奎木狼尚且周游于白壁崖的时候,陶生正经历着生平最恐怖之事此刻他正蜷身于一处大岩石之下,抱着胳膊,一脸惊惶地看着荒草外的一切。
方才他在逃跑之时被荆棘割破了衣服,玄境和仆从们很快就顺着他遗落的碎布找了过来,此刻漫山遍野皆是搜寻的队伍,每人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在这阴风阵阵的山野之中,白灯笼四处游荡着,显得恐怖异常。
陶生甚至看到几双纸腿从岩石外头经过,白色的纸片发着飒飒的声响,不带一丝人气。
“陶兄,你出来吧,我看到你了哟……”远处,隐隐传来了玄境的声音,“出来吧,我真的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也如那纸片一般没有重量,陶生捂住耳朵低着头,尽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就这一夜,熬过这一夜他便去找阿纯姑娘,然后两人一同离开这里。这鬼气森森的地方哪里会是鹊娘的家乡?鹊娘那般善良,怎会是这里的人……
也不知多了多久,陶生发现玄境的声音消失了,那飒飒作响的脚步声也消失了,他不禁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睁开了眼睛,接着,他看见了此生最为恐怖的一幕玄境弓着身子趴在地上,正从岩缝外笑着看着自己,他的白灯笼正巧放在头顶处,那惨白的光线照得玄境的脸也是惨白的,而他的脸,竟非人脸,而是一张剪裁得恰到好处的纸脸!
那纸脸黏着黑纸条做的头发,五官皆是黑墨所画,像极了自己,没有一点血色,却笑盈盈的:“陶兄,我说过,我已经看到你了啊……”
“啊!”陶生崩溃大叫。
苍穹之下,浮世之上,踏火狂奔的奎木狼突然束起耳朵,仔细聆听着:方才那声惨叫,怎的那样像陶生的声音?
它心中暗道不好,四下一查看,也吓了一跳:那潘家宅院的后山岭中突然多了很多纸人!每个纸人皆是真人大小,身着各色纸制衣服,提着一只白灯笼,引得周遭皆是一片阴森白光,依稀可辨的是,纸人之中,那脸色比纸人还要惨白的不是陶生还会是谁?!
“嗷”的一声,奎木狼爪下幽火更盛,它疾步朝陶生冲去,“尔等邪魔,还不住手!”说着奎木狼狼口大开,喷出一股炙热的幽绿火焰来,那些纸人见天空突然降下火焰,全吓坏了,丢了灯笼,抱着脑袋呼啦一声便都跑了开去,独留陶生一人杵在原地。
经此一晚,陶生三魂丢了七魄,见众纸人纷纷逃开,还以为是上天不忍自己就此命殒,派了哪位仙家前来解救自己,于是很是兴奋地抬头一望那漆黑的夜空中,一只三人高的巨大狼怪,瞪着铜铃似的幽绿眼睛,张着满是尖牙的大嘴,朝自己凶神恶煞地扑来!
若说前头被纸人拘捕时所受的惊吓,多半来自漫山遍野的诡异之景,但即便玄境的模样再是吓人,说到底,也未曾伤害于他,而此番场景就不一样了,看那狼怪满眼殷切的模样,下个瞬间,自己就是它的口中之肉了!
“啊!”陶生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尔后白眼一翻,硬邦邦地倒进草丛中。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想起那位为他指道去十二瞬的陆小道长的话:“即便她不吃你,你也很有可能被她相识的那些个‘故人’给吃掉!”
见书生晕得那样干脆利落,奎木狼落到地上,拿着爪子拨了拨他冰凉的脸,疑惑道:“咦?见到我就这样兴奋?以致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陶生只感周身寒冷,耳边生风,天空星子错落明亮,竟是比平常要大好多,几乎只要伸手就能摘到,尔后他感觉自己躺着的垫子竟是没由来的温暖柔软,伸手仔细摸了摸,发现这毯子竟镶有长绒,想是非常金贵的波斯长绒毯了……
眼前晃过今日所见种种诡异之象、纸人、巨狼……书生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自语道:“竟是太累了,所以做了一个恐怖的梦境?”
他话音刚落,就听身下传来一声嗤笑:“你这书呆子,也不用脑子想想,你若还在榻上,又有哪个人家的屋顶是能一睁眼就看到星子的?”
“说的也是……”陶生摸着下巴承认道,但猛然就发觉不对,他扭身朝身下看去自己哪里是睡在什么波斯长绒毯上?分明是被驮载在那只骇人的狼怪背上,狼怪此刻正奔跑于九天之下,下方的良田小若豆腐,屋舍树木微如米粒。
难怪,难怪他感觉风这样大,星星这样近!
书生才转红润的脸蛋瞬时又白了,全身一抖,手再也抓不紧任何东西,下个瞬间,他只感觉心脏往上一跳,几乎要跳出喉咙,接着强烈的失重感传遍全身他竟从狼怪的背上掉落下来!
“啊!阿纯姑娘救命!”陶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时唤阿纯的名字,他只是想,即便陆道长将阿纯姑娘说得再是恐怖,凭他自己在十二瞬的所见所闻,阿纯姑娘也定是非常善良,不会伤他分毫的!
在陶生的脑袋即将摔向那硬邦邦的土地时,下降的去势突然一顿,紧接着后领子一紧,他战战兢兢地朝后看去,见那狼怪正飘浮在空中,用牙齿叼着他的衣领,尔后扬头一甩,将他又甩回自己背上。
它拨了拨爪子,在几个跃步后又踏上高空,在这静谧的夜里,一狼一人犹如一颗流星,带着莫测的绿火,划破长空。
一番折腾下来,陶生总算意识倒这狼怪并非想要自己的性命,于是踌躇了半天,终是磕磕巴巴道:“这、这位兄台……小生谢、谢过。”
那狼怪听闻又是一声嗤笑,它声音低沉严肃,语气却叫人感觉十分熟悉:“兄台个屁啊!你脑子傻了吗?我是阿纯!”
“阿纯姑娘?!”陶生立刻毛发倒立,他不可思议地上下看了这头黑狼一眼,意识中那身姿纤细的俏丽少女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只凶神恶煞的三尾狼妖?鬼才能将她认得出来呢!
“你们这些世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你是这样,那叫陆之询的小牛鼻子也是这样。我乃天道星官奎木狼,为人间斩杀妖魔无数,到头来竟被你们世人认作了妖怪!”
陶生深觉自己失态,于是转移话题道:“阿纯姑娘也认识陆道长?”
奎木狼呵呵一笑:“可不是吗?你也认识他?这世间当真是小,谁人都能撞见。”
“便是他指引小生来十二瞬找白先生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