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那么多,这里风调雨顺,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又没有打家劫舍的恶事发生,去往外地做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小二正将长凳从桌上拿下来,突然间他动作一顿,思虑了一会儿又道,“小娘子这问题问得玄妙,你这一问,我才思虑着要不要到外头看看,你不说,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要出去走走呢!”
阿纯饶有兴趣地挑起一根眉毛:“光说这事了,你还没告诉我这里哪里好游玩呢。”
“瞧我这脑袋!这里向西走去,有一处山峰名曰‘白壁崖’,是一方怪石丛生的山崖,山崖常人是攀登不上去的,不过正巧有一涧瀑布流下,当真是壮观,底下藤萝密布,绿草丛生,是一处极为幽静的所在,若碰上梅雨天,那里还可见着彩虹呢,不过就是路途远了些,需走上几天,需要为你叫辆马车吗?”
“不用,我也不是急着去那儿。”阿纯笑着拒绝了。
“那也行,小娘子若不急着赶路,便就在我家茶馆坐坐,我家说书先生的口才可是一流的,我冲你是今天咱铺子第一位贵客,送你一碟金丝蜜枣!”
“那我就先谢过啦。”阿纯打着哈哈,在茶馆里待了下来,当日头渐盛,茶馆中的客人多了起来,今日说书先生说的是一折玄怪奇闻,世人总是喜欢听些神秘之事,因此当日客人坐得满满当当,小二不停往来于客人之间倒着热茶。阿纯坐在前头,点了一盘盐粒瓜子和一碟时令的金黄枇杷,再加上小二赠送的金丝蜜枣,听得是津津有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感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扫向自己,低头一看,一个三四岁的胖娃娃正站在自己的小桌边上,他梳着一根用红绳绑着的冲天小辫,人比小桌就高那么丁点,此刻正踮着脚,含着自己的手指,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那碟枇杷。
不做多想,阿纯抓了两个最大的枇杷塞入那娃娃的兜里:“喏,送你吃的!”
胖娃娃顿时满眼欢欣,他抱着枇杷犹如童子抱着元宝一般,一晃一摇地奔回去了,片刻后他又回来,兜里依旧是鼓鼓囊囊的,抖开衣兜,他奶声奶气地对阿纯道:“姐姐,吃!”
阿纯一看,见娃娃兜里竟装着几块香气诱人的核桃酥。
摸了摸娃娃的小冲天辫,阿纯不客气地接过了核桃酥难怪这桃源富足,百姓安乐,因为这里的人皆怀有一颗善良又温柔的心,就连这小小的娃娃,都知晓分享的快乐。
阿纯感觉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从茶馆出来时,日头已经正中,阿纯用手遮着眼睛,思虑着要不要回去吃饭,那闲适的感觉犹如在十二瞬每个无聊的午后,思虑着晚饭该吃什么一样,先生性子随和,在吃食上总是随着她,想来在十二瞬这些年,除了薪水遭到先生有意克扣外,吃穿上倒是真没有被亏待过……先生?对了,先生是谁?!
少女一时困扰,站于大街中央,点着脑子,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先生,先生……似乎认识这么一个人,但记忆却像是被什么阻隔了一般,那人的模样始终看不清楚。
“阿纯,不要胡闹。”
脑中一个炸雷,阿纯陡然睁大了眼睛,脑海中突然响过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带着无奈和温文……先生,白先生!她的雇主,同她一起生活了几百年的青衣少年哪!
怎的才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就将白先生给忘了?!
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扭回头去,看向依旧热闹非凡的茶馆这个桃源,竟然有可以留住人的能力!不管是外人还是本地人,只要生活在这个地方,不出几天,便会莫名断绝离开这里的念头,永远留在这里!
阿纯发出一声低低的狼嚎,她光洁的额头陡然间闪现出一抹白色火焰状的印记,獠牙已经兀出了她的嘴唇,如果不是她低着头,定会吓坏周遭行人。
她终是知道了初来桃源那股诡异之感是什么了:这里全然充满了 “善”!试想一下,倘若这里是人间,怎会连一丝恶意都没有?!人心叵测,但凡有人的地方必定有恶,只是多少的问题,而这里被称为桃源,其真正原因只怕是这里人心皆善,恶事断绝!
“这里竟不是在人世?!”后知后觉的灵兽终于得出结论。
此刻阿纯只身站于这陌生的诡境里,周遭百姓俱是带着善良的笑意,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临近的酒楼酒招飘飘;妇人们牵着孩童、挽着篮子回家准备饭食;小贩吆喝着卖掉最后一单货物,正喜滋滋地收拾着摊位……这里的一切皆是那样普通平凡,人世中有无数城池在此刻重复着这样场景,然而,这最普通的模样却叫阿纯胆战心惊,照着阳光,如坠冰窟。
那迷津渡的客船,到底将她送到了什么一个鬼地方?!
十一 桃源诡事
让我们将时光拨回,再回到今日清晨中去。
在潘家的临水小筑里,陶生幽幽转醒过来,他突感脸颊冰凉,一摸枕头,竟是湿漉漉的原来他在睡梦中哭了一晚吗?
“陶生啊陶生,你当真是懦弱至极啊……”无奈地嘲笑自己一句,书生又抬起头来,看向那幅画,那只白色鹊鸟依旧那样玲珑可爱,借着清晨的阳光,他甚至可以看出那鸟儿正在欢笑一般。х?
出于直觉,他认出了画像上的鸟儿就是鹊娘一念至此,鹊娘那活泼的性子,那夜嫁娶时做的梦境,都有了解释。
可是既然鹊娘出现在这里,玄境为什么说他不认识鹊娘呢?
陶生走出临水小筑,在经过庭院的时候,正巧看见玄境为一株兰花浇水。他的身子挺拔,一袭如水的白衣显得俊逸洒脱,想他也是刚刚起床,还未束起长发,那模样差点让陶生误认为他是白先生。
“陶兄,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稍等片刻,早饭马上就好了。”玄境一边拿着一方白布擦拭着兰叶一边说道。
陶生拱手道:“陶兄,早饭不急,在下突然有事,要先去找阿纯姑娘。”
“阿纯姑娘今儿早早就离开,去往山下的镇中玩闹了,也不知现在在哪里。”
“那我现在去山下找她!”
玄境一把抓住陶生,他带着笑意道:“陶兄急什么?待阿纯姑娘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我有急事找她。”陶生正欲挣脱,不料玄境却抓得越发紧,此刻玄境脸上虽是带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什么急事比得上吃饭重要?”
陶生再是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玄境的异常:“潘兄,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今天日子特殊,就想你陪我在这宅院中待上一天罢了。”说着他强行拉着陶生朝宅院中走去,陶生发现他的手劲大得吓人,纵然手腕被捏得青紫都挣脱不开。
“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小生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拘我在此?!”然而走在前头的玄境却像没听到一般,他走得极快,衣角飞扬。
突然间,陶生听到一个纸张相互摩擦的声音:飒飒,飒飒……
他心生怪异,四下一寻,愕然发现那诡异的声音竟是从玄境脚上传来的玄境的那双脚此刻哪里是脚,分明是两片薄薄的纸张!
揉了揉眼睛,陶生再看去时,那腿还是白纸做的,就此薄薄一张,还套着白纸做的鞋子。那两只纸腿在飘扬的衣角下时隐时现,经风一吹,纸张就发出“飒飒”的声响……
陶生被吓得目眦欲裂,他再看向周边经过的仆从,每个人衣角裙摆之下,竟都是一双纸脚!
阿纯姑娘去哪里了?那迷津渡到底送他到了什么地方来?!这哪里是桃源,分明是个鬼地!
此刻的陶生,心思竟与阿纯一模一样。
不过好歹是在十二瞬住过几日,对于这等诡异之事也是见得多了,陶生马上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状似惊喜地喊道:“阿纯姑娘,你回来了?!”
一言及此,玄境扭头看去,手上的力竟使得松了些,接着手上一空,陶生已经向远方的山野逃了开去,再追也来不及了。
玄境朝陶生消失的地方皱起了眉,他随即招呼仆从们,声音阴沉:“给我把他追回来!”
一晃日落西山,桃源还是那般安静祥和。镇中的街道上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那温暖的颜色一直蔓延至街的尽头,放眼望去,整个桃源镇都徜徉于这融融光线中,黑夜似乎不能给这里带来任何惧意与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