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所谓丰盛的饭食,无非就是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山中时令的鲜笋,年头腌渍得正香的腊肉,几尾鲜活的河鱼,再加上仆人刚刚从后院摘下的香瓜嫩叶……看来这桃源确实是一个安平乐足的地方,没有贫富,所谓的大户也只是房子宽敞些罢了,只不过这一顿饭下来很得阿纯的意,她对任何吃食都是来者不拒,时令果蔬更是吃得香甜。???

东道主玄境是个脾气温文的人,不曾见过他大声呵斥下人,对于客人,自然更是礼待有加,见阿纯开心,他也笑得很满足。

而一旁的陶生就食不知味了,饭食半天没动,似有很重的心思。

玄境问道:“陶兄,这饭菜不合口味吗?”

阿纯瞥了一眼书生,含着满口饭菜嘟囔道:“他不是不合胃口,现在就算是龙肝凤胆放在他面前他也吃不下的。这位小郎君,我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俩千里迢迢来这陌生的桃源,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是来寻他妻子的,听闻他妻子的故乡就在这里。”

玄境放下筷子,道:“不知陶兄的妻子唤作什么?”

“闺名白鹊应,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娘子,性子活泼,眉心一点朱砂痣,想是漂亮得很,不然我这朋友也不会思念追寻至此。”阿纯心直口快,倒豆子似的将情况说得干净。

玄境一皱眉:“白鹊应?”

陶生带着一脸希冀:“潘兄可曾听过?”

“我生于桃源,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这镇中百姓我倒是全部知晓,却从未听过名唤‘白鹊应’的女子,陶兄可有打听清楚?”

阿纯吃惊,她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陶生:“你说你不知白鹊应这人?”

“确实,这名唤‘桃源’的地方或许不止我这一处,你们可是去错了地方?”

“绝对不可能!”阿纯马上否认道,“送我们前来的船家绝对不会送错地方。”

“那便奇了……”玄境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们可确定,陶兄妻子的故乡确是桃源?或许是听错了?陶源,滔远……这些地方也是极有可能的。”

玄境说完,大家俱是沉默了。

许久后,才听陶生低低地说一声:“原来……千辛万苦地寻过来,我竟还是做了一个傻子。”

夜已深了,神经大条的阿纯摸着滚圆的肚子早早去睡了。玄境点着一盏油灯,为陶生指路去厢房。

这桃源的季节正是温暖的初夏,有蝉鸣从周边的树上传来,带着一股子夏夜的甜腻味。

陶生神思低落,极少话语。

玄境在前头引路,这两个模样相似的人并行于藤蔓丛生的庭院中,宛若双生儿一般,只不过一个面带愁苦,一个眉目带笑。

“说来真是巧极了,遇见陶兄时,在下正赶往码头去等待一个故人,那故人与我分离多年,他曾说过,若是回来,便乘水路而来,所以我便日日在码头上等他一个时辰,希望在他回来之时,我是第一个迎接他的人。今日有事耽搁了,我才唤车夫加快了速度,不想却遇见了陶兄,也算一个缘分。”

“原来潘兄也有一个久未见面的故人?”

玄境点点头:“是啊,我自出生起就与他生活在一处,从未想过要分开。后来他走了,渐渐地,我好像也习惯了一般,反正想着他终有一天会回来吧,竟也不是那么伤感了。”说着他又顿了顿:“在下不知陶兄与尊夫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过在下看得出,陶兄与夫人伉俪情深,她离开,绝不是因为对这段感情心生厌倦,若有机会,她一定会努力再与陶兄重逢的。”

“我只是担心,她在那不知名的地方受苦。”许久后,陶生喃喃一句,“其实是否能与她再见,我已不抱希望了。如今我只是希望她没有苦楚地生活着就好。”

在经历了到达桃源的大喜,又得知鹊娘不在此地的大悲后,陶生似乎就此枯萎了一样,连双眼都失去了神采。他本就瘦弱,如今看来更是佝偻了。

他心中是知道的,鹊娘用来救他命的那粒桃肉绝不是简单之物,想来不是鹊娘盗来的,便是偷来的……那夜后她杳无音讯,更是叫他担心她的安危,因此才会这般上下穷尽地寻她。

她临走前所说的家乡桃源,竟是她编撰出来用以安慰自己的吗?

见陶生的模样,玄境叹了一口气:“陶兄也不用灰心,或许是在下记错了也不一定,等到明日在下唤几位仆从一同下山打听你夫人的下落,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这样说着, 两人已经穿过庭院,来到了陶生的厢房处那是独立建于庭院外的一座临水小筑,倚靠着一片广阔的水泊。小筑有一半建立于水泊之上,周边芦苇飘摇,有许多萤火在黑暗中闪动着,翠绿和幽蓝交相呼应,唯美得不似人间。

“实在是抱歉,宅院狭小,还请陶兄在这里屈就一晚上了。”

“哪里,能得收留,我已经很是感激了,潘兄已经送我一路,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玄境也不推辞,把灯笼交给陶生后,便回去了。

书生手持灯笼,行走于萤火虫的荧荧光线中,自水泊吹来潮湿又清凉的风,突然间……一股熟悉感弥漫上他的心头,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对于自己来说似在梦中见过一般,他信步而走,竟没有让泥水沾湿了鞋袜,来到小筑前,他拉起那系着五彩流苏的门帘子,凭着感觉摸索到灯前,用火折子点燃了当光明充满了这方雅致的小筑时,陶生失神地看着这四周,这里陈设极其简单,地上铺就着凉丝丝的竹篾,一方平时看书用的小案,小案旁是塞满了书卷的红木书架,有一方纯白的屏风,屏风后是睡榻,上面叠放着整齐的白色被褥。这里的一切简单干净,可见这小筑的主人是个潇洒又简单的人。

陶生没有随意翻动这屋中的一物,从这里没有一丝灰尘就可以看出,玄境对这里是爱惜至极,必定是日日打扫,他更加不能损害这里的陈设一分。

老老实实地来到榻前,陶生正将脱下的衣服叠好,眼神一瞥,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卷那画卷挂于床头,想必主人一抬头便能看见。

画中画的是小筑中的景色:那似乎是在深秋,芦苇飘撒如雪,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坐在小筑延伸进水泊的游廊上,背倚着栏杆,正咬着一根芦苇垂钓,而在他的肩上,停驻着一只雪白的鹊鸟,那鹊鸟全身羽毛蓬松,宛若一个胖米团子,它的额心处点缀着一撮鲜红的绒毛,双眼漆黑如墨,正歪着脑袋很是欢欣的样子。

这画画工卓绝,一笔一色灵动逼真,观之好像置身于那秋日景色中一般。

陶生默默地看着这画好久好久,眼睛也不眨一下,以至于眼眶湿润。

“鹊娘……”书生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只白色的鹊鸟。

十 方盒无忧

次日,阿纯早早醒来,往窗外一看,近处成团的栀子花尚带露水,远处已是天光明亮。屋外就是生满藤蔓幽草的庭院,阿纯就近找了一处幽泉洗了脸,带着晨光里湿漉漉的气息,走出这方宅院。

山下的桃源镇醒得明显要早好些,此刻已经是人来人往了,街市上的摊贩摆出了冒着白烟的点心和热水。商铺中的小二拿着抹布仔细擦着招牌。有学龄孩童背着自家娘亲亲手缝制的布包在大街上走走停停,手中拿着酥饼,吃得满嘴是芝麻。阿纯融入其中,只觉得心情也变得极好,她的嘴角带着笑意,随意转了转,走入一家茶馆中。

“这位小娘子,我家茶馆这会子还没有开张,你要不过会儿再来?”小二的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对着阿纯笑眯眯道。

“无妨,我坐这儿等好了,你不用招呼我。”阿纯找了一方长凳坐下,托着腮,发了会儿呆便说道,“小二,向你打听个事儿。”

“小娘子想知道什么?”

“这桃源中有哪个地儿是可以游玩的、偏僻些的、人少点的?”

那小二一愣,扭头看向阿纯,道:“小娘子是外地人?”

阿纯反问:“外地人很奇怪吗?”

小二爽朗一笑:“确实有那么点。咱们桃源百姓不多,乡里乡间的都熟识,我生来二十多年,可是头一次见着外乡人呢。”

“没有外乡人进入,那你们也不到外头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