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白先生没有贸然前去查看,而是继续坐于小几前,耐心等待着主人回来。
萼绿华去了不久,便捧着满满一盘水果回来了,她来时,必是数千以白计的白色鸟儿盘旋而过,待鸟儿飞尽了,才能看见她那一蹦一跳的身影。
白先生朝萼绿华出现的方向随意一扫,然后眯起眼睛来:“……二千九百九十九只,少了一只?”
那些鸟儿是随着萼绿华修行的神鸟,几乎不离开她的身侧,数千万年来一直不变,一共三千只禽鸟,模样各异,寓意三千大罗世界,如今怎的无端端少了一只?
“你身边的那些小家伙,怎么少了一只?”未等萼绿华坐定,白先生就这样问道,他思虑片刻又道,“少了一只,喜鹊?”
萼绿华点头道:“确实是少了一只鸟儿,你能一眼看出倒是不稀奇,只是,你竟还能算出少的是一只喜鹊?”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知那只喜鹊如今何在?”
“那只小畜生啊,”萼绿华掐下一颗葡萄,苦笑着摇头,“它忒不听话了,犯了错误,罚它去思过了。”
“去哪儿思过了?”
伸手指向窗下吊着的一个水晶鸟笼,少女道:“喏,不就是那儿了。”
白先生循声望去,见那鸟笼中正蜷着一只白色的喜鹊,它的羽毛蓬松,茸茸的,像一颗米团子,而这米团子此刻正耷拉着眼皮,收着一对小翅膀,挤在角落中,不叫一声,难怪方才没有发现它。
而更叫人诧异的是,在这本该万物皆白的仙境里,这只鸟儿的两眼之间竟生有一小撮殷红的毛发,犹如女子眉心的朱砂痣。
似乎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白先生微笑起来,对着那只鹊鸟轻吐出两个字来:“鹊娘?”
那鸟儿突然听闻有人唤它,慢慢转回头来,随即扭动着纯白蓬松的身子,歪着脑袋,全黑的眼睛仔细盯着白先生,突然间,鸟儿低低地叫了一声,尔后极为兴奋地扑腾起翅膀来,在笼子里扑腾着,急切地想出来一般。
“嗯?它这是怎么了?”萼绿华不明所以地问。
“或许,是被我的容貌所倾倒了。”白先生少有地开起玩笑,他靠近那笼子,对鸟儿轻声道,“鹊娘,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鸟儿依旧没有听懂一样奋力撞着翅膀。
或许是自己身上已经带了陶生的气息,才使它如此激动吧?白先生如此想着,昆仑万物因为内心纯明,所视才是纯白无瑕,这只鸟儿本是昆仑灵兽,却内心动情至深,才使它眉心呈现出一点殷红。
萼绿华问道:“先生认识它吗?”
白先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身指着精舍角落那方白色大盒问道:“阿绿,那是什么?”
九 画中娘子
“这就是桃源!”
当船只停靠在码头上时,阿纯已经转醒过来,她钻出船舱,抬首一望,面带笑意:“好漂亮的地方啊……”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株极大的桃树,那桃树似乎活了许多个年头了,枝干盘虬,华盖似的树冠几乎将整个码头笼罩其中,使得这窄小而精致的码头上方宛若笼罩着一片粉色祥云。
阿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的桃木,几乎有三丈之高,枝头满是喧嚣的红,带着勃勃生机冲进她的眼眶之中桃源秘境中成片的花海在此刻竟输给了这株独木。
而在这棵桃树之后,那铺就着青石板的小路延伸而去,是一栋栋屋宇楼舍,灰瓦白墙,炊烟袅袅,仔细一听,还有孩童嬉闹、行人交谈的尘世之音隐隐传来。
二人在原地愣住,不久,乌篷船上就落满了桃花,船家拂去蓑衣上的花瓣,朗声道:“二位客人,下船吧,莫要耽误了吉时。”
阿纯和陶生依言走进码头中,陶生贪婪地看着周遭场景他曾幻想过无数个桃源的模样,光怪陆离,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真正的桃源竟是一个如此平凡的小镇。
现在想来也是对的,陶先生笔下不早就描述过桃源的模样了吗?与世隔绝,安平自足,人生来无忧,死得其所。种种美好,最终寄寓于一方平凡普通的村落中。
二人行走于热闹的街市上,总感觉与在人世中无异。
“这就是鹊娘的家乡?若真是,为什么我在这里嗅不出一丝精怪的气味……难道鹊娘不是精怪,而是真正的人?”阿纯看四周的人皆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妇人坐在太阳下绣着花儿,孩子们就在膝旁兀自玩耍着,在见到阿纯与陶生这两个陌生人后,他们先是一愣,尔后扬起温柔而随和的笑意朝他们点头,便继续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没有恶意,也没有妖气,这里似乎是比蜃城还要祥和的地方。
阿纯不自觉地皱起眉来,明明是一个毫无恶意的地方,她为什么偏偏感觉到一丝怪异呢?
“阿纯姑娘,既然已经到了桃源,小生便去寻找鹊娘的行踪吧。”陶生心急,想向一些过往的路人询问娘子的去处,哪知他一折身,就见一辆马车从不远处飞驰而来,车夫没想到这瘦削的读书人突然出现,陶生亦来不及躲闪。
“小心!”就听一声厉喝,陶生只感觉眼前一花,后领子被谁狠命一拉,继而整个人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安全地站在街边了。
“大街上还跑得这么急,赶去投胎啊!”阿纯松开已经被勒得脸色发白的陶生,这只灵兽暴脾气一上来谁都挡不出,她突然跃起,飞快朝那马车跑去,尔后这怪力少女一把拽住马车的后栏杆,前头的马匹长啸一声,被辔头扯得一个趔趄,却是再也没有前进一步。
眼见阿纯用一只手轻松拉住一辆马车,陶生傻在当场。
那马车做工细致,车顶垂坠着一溜彩色流苏,车壁上刷着新漆,上头画着一簇簇桃花暗纹,车门帘由黄色的细竹篾编成,此刻垂坠着,也不见里头的主人是谁,不过见这马车的模样,想来车主人也是富贵人家了。
车夫见少女一个蛮力将马车拽得几欲侧翻,正欲跳下去同她理论,这时帘子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将车夫挡下,尔后阿纯听到一个清冷冷的声音:“这位姑娘,在下无意冒犯,还请见谅。那位兄台不知受伤没有?若受伤了,在下送这位兄台去往医馆可好?”
陶生是个性情宽厚之人,他立刻道:“不碍事的,是小生自己不小心冲撞了。”随后又觉得哪里有异,不待他反应过来,那马车里的人已经慢悠悠地走了出来。陶生先是听到阿纯一声“哎哟,妈呀!”的惊呼,他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一般,阿纯捂着嘴愣在原地,陶生和那人亦是目瞪口呆。
陶生这才知晓为何觉得怪异了,只因那马车中的人,声音与自己竟是一般无二。
“第二个……第二个白先生。”回过神来后,阿纯如此说道。
所谓的第二个白先生,是指那马车里的年轻人竟又是和白先生长得不差分毫!
那年轻人一身飘逸白衫,头扎布冠,脚踩布鞋,手持一柄折扇,似乎也是个读书人,只不过他那衣冠楚楚的模样要比陶生精神几分,若不是知晓白先生不喜欢束发,阿纯便也是要认错人了!
这个年轻人比起陶生,那眉眼带笑的模样,温文尔雅的气度更是与白先生相差无二!
桃源似乎是个不大的地方,精致的屋舍,小巧的群山,那年轻人的家也是在马车随意弯了几个弯后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那是一栋建于山顶的宅院,青砖垒就,房顶黑瓦,木制窗门,一眼望去甚是古朴秀丽。
“这位小郎君似乎是这桃源镇上的大户啊。”阿纯带着叵测的笑意,跟随着白衣公子走进宅院里,大门进去便是雕花的玄关,尔后是四方天井,一切都带着浓浓的人间气息,叫人生不了一点怀疑。
在他们进去后,有老仆迎上来,在看见陶生后也是一愣,他那干枯的眼神中有什么异样的情感闪过,却终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对陶生二人友善地笑了笑,道:“公子今天是带了客人吗?”
小公子点点头,他对阿纯说道:“小生姓潘,字玄境,姑娘直接叫小生玄境就行。”然后他对那老奴吩咐:“饭食务必准备得丰盛一些,今日有贵客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