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还算是有些道行,竟能分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别……对了,你同他在一起时,有没有听他说我什么坏话?”
“这个……”
见书生迟疑,奎木狼立刻下结论:“我就知道!枉我救了那个怂包那么多次,到底他还是个长舌妇!”
陶生赶紧澄清道:“不不不,陆道长倒没有说阿纯姑娘的坏话……他只是、他只是告诉小生,阿纯姑娘会吃人,叫小生小心提防阿纯姑娘……”声音越来越小,自己哪里是澄清,分明是越抹越黑。
“这还不算坏话?!”奎木狼愈加激动,“我已步入天道,乃是堂堂一介星官,会干那妖魔一般吃人的勾当?那个小牛鼻子,今后千万不要让我碰上,碰上了……我就吃了他!”???
如此说来,陆道长好似也没有污蔑阿纯姑娘?陶生心里这样想着,却也不敢再帮陆之询说话,于是他又岔开话题,道:“阿纯姑娘,你显出真身,又在夜里狂奔这么久,是要去哪里啊?”
二人对话终于回到正题,阿纯这才解释道:“这个桃源处处透着诡异,咱们是不能再待了,得速速离去才好。”
陶生点头道:“正是,我料想鹊娘的家乡也不会是在这里。”
“不过……”奎木狼话锋一转,似乎有些苦恼,“我寻不到回去的路了!”
“……”陶生沉默片刻,强颜欢笑着安慰奎木狼,“阿纯姑娘莫急,我们对这桃源人生地不熟的,偶尔迷路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桃源没有给咱们留下出去的地方,”顿了顿,奎木狼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觉得,这桃源……像是一个盒子!”
十三 仙翁微界
“这个盒子啊,叫作桃源!”
昆仑仙境中,萼绿华看着那个白色大方盒,笑盈盈道。见白先生不解,她放下手中的鲜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盒子前,对白先生招手,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这可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呢。”
白先生上前朝里一看:“这是……”迟疑了片刻,少年道:“微重天?”
在这二尺见方的空间里,不是白先生所想的白色世界,而是如世俗那样充斥着七色、天地和日月。
盒子内犹如模型一般纵横着连绵的山脉、蜿蜒的水道、整齐的阡陌,乃至精致的房屋,在盒子的西方角落的盒壁上,还画有一条异常逼真的瀑布,在白先生眨眼间,见那瀑布竟成了真的,哗哗而下的流水形成一道长长的水脉,滋润着这一方水土,直到流进东方的大海之中。
此刻这盒子中的时间是在夜里,从上面看去,先是可以看见满天耀眼的星子,尔后是薄云,再下面,则是安谧的小世界:这盒子中还一个城镇,房屋全聚集在东方海边,其中街道、坊落、桥树纤毫可见,甚至在海边还筑有一个小小的码头,码头上栽种着一颗盘虬古老的大桃树……
这里的一切,除了型号小了百倍外,竟和尘世没有半分不同!
白先生再仔细看去时,看见那城镇的街道中,还有小人敲着竹梆子打各道上走过,口中还念道:“五更天至关好门窗,小心火烛!”那小人的穿着如俗世一般,粗麻短打,褡裢草鞋,连五官都生动可鉴,只不过那小人是用白纸剪裁而成的,穿的也是纸做的衣服,纸脸用黑墨绘成,焦黑的五官竟可以做出喜怒哀乐的模样,着实有趣。
“有意思吧?”萼绿华也弯腰看着这盒中的一切,“这里其实同任何一个重天无异,只不过是小了点。我有时候巡视得累了,便会看看这其中的场景,倒也觉得不那么枯燥了。”
白先生问道:“你是哪得来这么一个有趣的东西?”
“三万年前我去往南极仙翁那里做客,你也知道,他老人家活得长了,便无聊鼓捣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桃源就是他的东西,后来见我喜欢,他就送与了我,不过当初这里头是没有这些小纸人的,我嫌这盒子里太冷清,又恰巧见着南极仙翁用来画画的纸张,便拿了剪子将他的画纸给剪了,做出一个个小人放进去。有了人,这里才算是真正的世界,不是吗?”
“南极仙翁的画纸名唤‘长生纸’,历尽沧海桑田,火烧水蚀都不会损坏,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当初我向他讨几张来他都不肯,你却将纸剪了做纸人?”
萼绿华回想当初,认真道:“好似他确是有那么丁点痛心的样子……”
“你倒是喜欢胡闹……”白先生无奈笑道。
“如果不用那长生纸,这里的纸人哪里可以保存如此之久呢?”她神秘兮兮道,“这里面有两只纸人很是特殊,我可是做得顶顶辛苦,我给它们取名叫小蟠和小桃,我给你找找,你见后一定会觉得更有意思。”说着她的目光在盒中扫了几回,终是在一处小山峰的顶上找着了一个纸人:“你看,小蟠在这里!”
白先生顺着萼绿华的手指看去,见离城镇不远的地方独独建起一座精致的小宅院来,那宅院四面合抱,还筑有一方庭院,而在宅院后山的山坡顶上,正孤身一人,穿着一身白纸做的长衫,他似乎很哀伤的样子,立于大风处,耷拉着脸,一副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小纸人的模样,和白先生生分毫不差。
突然间,白先生的眼中精光一现:“阿绿,你的画艺倒是愈加娴熟了,这纸人竟画得和我一模一样,只是,它现在似乎不太高兴啊。”
“你以为这桃源中的纸人就单单只是纸人吗?它们可都是有心了。有心,自然会有喜怒哀乐。”说着萼绿华又开始搜寻盒内,“咦?小桃呢……小桃跑去哪里了?”
白先生也同她一起寻找着,片刻后,他伸手指向一处,淡淡道:“你看看这个是不是?”
在盒子的星空之下,正悬空奔跑着一只黑色小狼,那小狼上还趴着一只书生模样的小纸人,不是小桃还会是谁?!
“对对对!就是他……咦,不对?!”萼绿华后知后觉,“那只小黑狗是什么?我不记得我有剪出它的啊!”
白先生盯着那只满空乱飞的小黑狼,道:“或许,我是认得它的。阿绿,可以取出它们来看看吗?”
萼绿华点头:“当然可以了,你自己伸手去抓就是了。”
白先生得到萼绿华许可,抬手就将那只在空中乱跑的小黑狼一把抓住,取出桃源,朝地上抛去,说来也怪,那只小小的纸人和那只狼怪初时在桃源那样精小,一出桃源,只见白光一闪,一狼一人俱是变大了。纸人幻化成了一个身着长衫的书生,那小黑狼更是奇怪,幽光过后,只余一个俏生生的少女坐在地上,单螺髻,着一身碎花袄裙,她似乎还没从桃源秘境中回过神来,一落地便呜哩哇啦地跳起来,大吼道:“哪里来的巨手怪,竟敢抓我?!知道我是谁吗?有本事别躲躲藏藏的,出来和本星官单挑!”
“阿纯,休得无礼。”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平静的音调中竟带着丝丝笑意。阿纯预感不好,观察四周,入眼的竟满是苍白,最为醒目的就是在不远处坐于小几前的一个身影,披着黑色长绒大氅,正慢悠悠地拿着茶杯喝着水。
“先、先生……”阿纯左眼皮狠狠一跳,她惊恐地后退一步,“你也被那大手巨怪抓来了?”
一旁的萼绿华“扑哧”一声笑出来,好歹是琼台女仙,她这次总算是看出了阿纯的真实身份,见白先生没有理会阿纯,她便笑着拉过阿纯的手,指着那方盒道:“小星君,你看看这是什么?”接着把这桃源的来龙去脉又说与她听了。
阿纯越听越是恐惧不是因为在桃源所遇事情而后怕,而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旷工的事情,又被先生给知道了!
“阿纯……”一旁的少年喝完了水,缓缓道,“这会子,你不是应该在铺子里的吗?”
阿纯立马摆出可怜的八字眉来:“我不是被大手怪抓来这里了吗?”
“那是我的手,你休要狡辩。”
“好吧。”阿纯已经放弃抵抗,“先生,是我不好,你扣我工钱吧。”
“白先生,这全是小生的错!”陶生急急忙忙爬起来,解释道,“是小生硬要从迷津渡去往桃源,还拉上阿纯姑娘一同胡闹。”
“咦?”一旁的萼绿华又好奇地凑上来,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陶生一番,“小桃,你竟然有了人身?这是怎么回事?”
陶生扭头一看,见一个美丽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笑眯眯的,还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她身上似乎带有魔力,有种让人想亲近的感觉。陶生观之一愣,这张面容明明从未见过,为何感觉如此熟稔?
“陶兄,”白先生站起来,不给萼绿华询问的机会,他指着窗户上悬吊着的一只白鸟笼道,“你认得它吗?”
那只鹊鸟自从陶生出现后双翅扑腾得更厉害,并且开始用喙去啄那鸟笼,只是它力道太小,不仅伤不了鸟笼,还使白羽纷纷落下原来,它方才激动并不是因为看见白先生,而是因为它知道自己的夫君此刻就在它咫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