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于是为了白先生所说的“网”,阿纯又要开始奔波了。

蜃城的夜里,凉风阵阵,星子寥落。因为是寒衣节的缘故,夜色中又多了几分凄凉的颜色。

阿纯一脸不情愿地接过白先生递给她的布袋子,幽幽说道:“先生,外头这么黑,都看不清道路,你叫我怎么找织网用的绳子?”

白先生说道:“阿纯,不用急,我这就给你找盏灯。”之后他四望,看见白日里阿纯抱回来的艳彩一串红,心中有了主意。他抽出一支一串红来,塞到阿纯手中:“这样便有灯了,去吧。切记,将袋子放在今晚精怪最多的地方去。”

阿纯看着手中那支开得正艳的一串红,叹了口气,说道:“先生,你真的不考虑再雇个杂役吗?我天天看着铺子,夜里还要干活儿,太累了。”

白先生笑道:“阿纯,不要急,要不要换杂役只是个因果罢了,阿纯若种下了‘因’,自然会有‘果’来的。”

“因就是等哪天我死了,先生你才会再找个杂役吧。”阿纯无限悲凉地说道,然后跨出了铺子。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刚出玉犀巷,一阵寒风吹过,不禁让阿纯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候,她怀中的艳彩一串红陡然间亮了亮那艳红的、小小的花房中似乎点着一盏灯,先是微微亮起,尔后光亮渐渐变强,甚至还发出些微温暖。

不一会儿,那支一串红上的小花朵全数在阿纯怀中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光线,为她照亮了前方的路。

阿纯手执花灯,行走在清冷的蜃城街道上,今日是寒衣节,世人用五色纸做成寒衣的样子烧给先祖,因此今日黄泉鬼门开,有鬼差手持布袋,去拾世人烧来的寒衣,以便发放给地狱的众鬼们。

阿纯不时可以看见夜空中掠过的一抹抹阴冷的影子,有的甚至遮去了星辰的光辉,阿纯没有心思去顾及那些鬼差,她将手中拎着的布袋子提起来看了看,那布袋子似乎是粗麻织的,摸起来甚是硌手,上面也没什么花纹,样子十分难看,和那些鬼差手里的袋子倒有几分相似。阿纯弄不明白白先生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一个袋子,还说可以用这个来收集织网用的线。

阿纯叹了一口气,觉得十分无奈,精怪们向来不与地狱道的非人有什么交集,今夜寒衣节,蜃城上方尽是地狱道的鬼差,精怪们更是足不出户,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叫她去哪里找个有很多精怪往来的地方?

这样想着,阿纯来到蜃城那小小的城门下城门竟反常地没有关起。

不时有青牛小车从城外进来,那是祭祖完毕后赶回来的世人。

今日祭祖晚归的人倒是挺多,难怪城门没有关起。阿纯这样想着,突然间她似乎有了主意:先生叫她把袋子挂在精怪出入的地方,她找不着精怪,找人总可以吧?今夜这城门口往来的人这样多,不如就将袋子挂在这里好了。

少女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花灯衔在口中,把那破袋子挂在一处翘檐上,然后打开了袋子的口子。做好一切后她还观摩了一会儿,尔后就十分满意地离去了。

阿纯离开后,蜃城的城门口还时不时地有世人经过,青牛拖着木制的小车,车轮“骨碌骨碌”地从白石地上压过,天上星辉灿烂,风高云清,来往的行人在经过那个袋子后只感觉有一阵细细的微风,似乎有什么东西拽着自己往后扯一样,但是那感觉稍纵即逝,世人们反应过来后四下观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人,还是人的模样;车,亦是车的模样。

但确乎,又不一样了。

然而众人和远去的阿纯所不知的是,在这静谧又有些微寒意的夜里,一声低低的虎吼声,从蜃城城门外传来。

有什么东西,进城了……

四 归墟海眼

次日一大早,白先生和不二和尚就准备出门了。

阿纯又回到蜃城城门下取了那个袋子来。那袋子和昨日一样,破旧粗糙,轻飘飘的。阿纯朝那袋子里头瞄了一眼,空空如也。她不知白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破袋子吹了一夜凉风和找织网用的线有什么关系?问白先生也不说,还连连道里头藏着玄机。问不出也就罢了,阿纯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便草草收紧了袋子的口,回去找白先生。

此时白先生和不二和尚已经站在码头上了,蜃城不是个大城,若非节日码头上是一艘商船也不见,渔船早早便出海打鱼了,更是不见身影,倒是城中的精怪们听说白先生要远航,纷纷来码头送行,但又忌惮不二,只得面带惊恐地远远看着。

临行前阿纯为白先生收拾了一大堆吃穿用度,几个大包袱在码头上堆成了小山,但白先生却有些不领情的样子,他什么都不带,唯独捏着他前日折的纸船。

阿纯将袋子交给白先生,白先生似乎对这个袋子甚是珍爱,小心翼翼地收了,然后抬起头来,对着阿纯温柔地笑道:“阿纯,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闯祸。”

阿纯点点头。

她跟随白先生多年,很少离开他身边,白先生的话不禁让她心生难过,但刚要开头说几句场面上的关心话时,就有人跳出来破坏气氛了。

不二和尚一手执杖,一手拍着自己的酒葫芦,呵呵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别依依惜别了,看,都起风了。”

说来也奇怪,不二的话音刚落,本是微微的海风陡然间大了起来,却依旧是和顺的,十分有利于出海。

白先生朝不二抱歉地一笑,随后他缓缓走上前去,将手中那小小的纸船放入海水中。纸船见水就长,充了气一般,在半盏茶的工夫里就长大了,变大的过程中还渐渐变了模样,在众精怪一片唏嘘声中,那普通的纸船竟变成了一艘高大坚固的三桅海船。

海船不仅高大,绳、帆、舵一应俱全,而且榫卯密合,船身表面以桐油灰填充,因此整个船身竟如之前的那只油纸船一般,也是淡淡的黄色。

之后白先生从袖中抽出撕好的纸人,伸手朝那大船上一撒,那些轻飘飘的纸人便都向甲板上落去,纸片一落在地上,竟化成了一个个船夫,也不用多言,他们就在船上忙活起来。只是他们虽是世人的模样,但皆是一般容貌、一般穿着,脸上也不见什么表情,风吹到他们身上时,竟还可以听到纸张被吹拂时的“沙沙”声,听之十分诡异。??

“不二兄,我们这就启程吧。”白先生礼让地请不二先上船,不二也不推辞,笑呵呵地就登上了船,待白先生要跟上去时,阿纯叫住了他。

“先生,你先等等!”少女如此说道,然后转身朝那堆白先生不肯带走的行李走去,她飞快地翻出一件厚实的紫貂大氅来,然后又跑回来,踮起脚,为白先生披上,接着一边为他打着领口上的结一边说道,“先生,寒衣节已过,只怕天气就不会再转暖了,你要好生保重身体才好。”

白先生的半张脸都没在温暖的黑色毛领子里,他弯起上挑的眉眼,笑得温暖,应声:“嗯。”

随后白先生和不二和尚登船,两人站在甲板上。船夫收了锚,扬起帆来,大船便开始缓缓移动起来,不一会儿便驶出了码头,朝着那极东之地而去。

归墟是一个位于海之极东的大海眼,与极西的昆仑遥相呼应。一山一壑,在上古之时就已存在了。昆仑山是仙境,归墟亦是一个仙境。

《列子?汤问》中曾提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为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万千海水都朝归墟流入,无穷无尽,不满不溢。没有人知晓那些海水流进归墟后又去了哪里,更不会有人知道在陌生的仙境里,是怎样一番琉璃婆娑的世界传说,在归墟海眼那里,有个仙国名曰“少昊”。

少昊之民与昆仑众生一样,出生皆是仙胎,他们从卵中化生而来,肋间生有双翅,鸟首人身,住于海眼边缘的五仙山上。仙山上有琼花宝树,流水瀑布皆为金色,八宝遍地,珠玉布天,那里的仙人生来就与凤凰做伴,翱翔于九天,吃的是不老仙果,喝的是无根之水,当真是神仙洞府的地界。

“听说那五个鸟山上生有长生果,吃了就可以脱离人道,步入天道,脱胎换骨做神仙了。待到了归墟,佛爷也要吃几个果子来。”在远离了蜃城后,不二和尚靠在护栏上,一边喝着葫芦里的酒,一边望着无垠大海道。

白先生望了不二一眼,淡笑道:“少昊之民可是小气至极的呢,大约不肯让你吃。”

不二不以为意:“那佛爷我就硬抢来吃,还怕了他们不成?不就是多生了几根鸟毛吗?佛爷我除了不会飞,可不见得比他们差。”说到这里,不二一拍脑门,问道,“你说穷奇那畜生若要硬闯归墟,少昊之民不会阻止吗?”

白先生摇摇头,道:“大概不会。”

“这又是为何?”

少年挑起眉梢,反问不二:“不二兄当真不知?”

不二反问回去:“我哪里会知道?那极东之地是世人说去就能去的地界吗?正因为我去不了才叫你送我一趟的,难道穷奇那畜生跑到那里去是有缘由的?”

白先生不禁苦笑:“难怪不二兄待到此时依旧如此淡定,你没看阿纯那着急的模样吗?归墟可不是穷奇那等凶兽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