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那个地方说破了就是个无底洞,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里嘛……”白先生抬眼望向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里是轮回之地。世间事情,有因才能有果,昆仑之丘是万物的‘因’之起,这归墟海眼便是吸纳所有‘果’之结的地方。归墟边上的五座仙山是由五只巨鳖驮起的,每六万年过后,从归墟深处便会爬出另外五只巨鳖来接替驮山的任务……”说到这里白先生微微扬起嘴角,朝不二看去:“不二兄,我算了算日子,那六万年一次的期限就要来临了,到时巨鳖现世,神岛飘零,少昊之民哪里有心思去管那穷奇呢?”
不二听到这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想不到竟有这等奇事!那穷奇莫不是……”
“它想趁着神岛换鳖,跟着那巨鳖去往归墟深处。”
不二伸出破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果然,那畜生自从找到寄主后变得聪明了许多。”他虽是凡人一个,但因为身负剿杀穷奇的职责,因此不二和尚千年来不生不死,积攒了不少道行,亦长了很多见识,听白先生这么一说,他瞬时便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穷奇是上古四凶兽之一,与梼杌、混沌和饕餮让天道众仙头疼不已。尤其是穷奇,这凶兽靠寄主生存,倘若没有寄主也不足为惧,因此不二才能以一个凡人之躯追捕它这么多年,但若是让它找到寄主,寄主心念越是恶,穷奇的力量便越是强大。
人性复杂,尽管寿命不到百年,却有大善之人和大恶之人。穷奇侍奉恶人,最为严重的一次便是在多年前,穷奇靠着寄主的“恶”妖力陡然大长,那年世间或是洪水四起,或是滴雨不下,灾祸连连,饿殍遍地,人人竟易子而食,整个人间乌烟瘴气,恐怖得如修罗地狱,于是天道派出了白虎星君和朱雀星君带领着一十四位星官下界剿杀穷奇。然而纵使如此多的星官一同剿杀,最终也只能使穷奇重伤,从寄主的身上脱离开去,那一场震惊天地的战斗,也让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阿纯怕上了穷奇。
“不二兄,”白先生听到穷奇已寄生恶人后竟没有太多吃惊,他本就是个对世事不太关心的冷淡之人,因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实在是大意了一点。”
“唉,要怪我就怪我太爱喝酒了,竟一时喝醉了让那畜生得了空。”不二少有地叹了一口气,不复那笑眯眯好似弥勒的表情,“我本想那穷奇就算找着了寄主一时也生不了什么事端,毕竟它要寄生在一个凡人体内怎么说也需融合一段时间,这千年来我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只要趁那畜生还未成气候时杀了寄主就罢了,没想到它竟能想到跑到归墟中去躲起来,若它真藏入归墟中,抓它倒真难了。”
“或许它并不是要藏在归墟中,”白先生思考一番后说道,“昆仑和归墟代表着循环,穷奇大概想逆天而行,从归墟中进入,寻找一个它所知的‘果’它想背离天道,改变一个已经有了结果的事情。”
不二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问:“那畜生想改变什么?”
白先生答:“这谁人又知晓呢?后悔之事太多太多,就算生命短暂的世人,也有数不清的后悔之事,只是一件事既得了‘果’,哪里还能反悔去改变它最初的‘因’呢?”他淡笑着望向那片平静的大海,天空如洗,偶尔有几只纯白的海鸟飞过,一切都是那样安详。
只看见表面平静的人不会知道,在那深不可测的海面之下,包含着怎样强劲的旋涡和陡峭的巨沟俗世中的人不会去关注着平静掩盖下的风雨。
“那穷奇妄图从归墟中溯游,改变这天地早已设定好的因果循环,不二兄,此次我们是要好好下力气阻它一阻了。”俊秀的少年如是说。
五 红鲤公子
阿纯做了一个很长很惨烈的梦。
梦中的她化身为三尾黑狼,正踏着幽火悬浮于九天之上,然而此时的九天却并不是一片祥和的紫气,而是充斥着呛人鼻息的黑雾。
天地无光。混沌不堪。×?
奎木狼穿梭于黑雾之中,不时能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虎吼声,那吼叫震人心肺,比雷霆还要响亮高远,更有其他的惨叫声传来,以及各色幽火如烟花般在虚空中炸裂开来那是她正在战斗的同僚们。
最为骁勇善战的朱雀星君被咬断了翅膀,白虎星君也不知身在何处,如今他们一十四位星官群龙无首,损失惨重。
奎木狼从加入混战中到此时也没有看清那怪物的真正面目,只知它头顶九天,随便一蹬爪子就能震撼大地,加之它的戾气太重,周身环绕着浓浓的妖气,因此奎木狼只看到悬于头顶上,那对月亮似的青色双眼。
那是奎木狼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忆起的噩梦,以至于到现在她连圆月都不是十分喜欢。
阿纯知道那场弄得天地无光的混战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因此倘若再碰到也一定是在做梦,可是明知在梦中,她却怎样也醒不过来。
奎木狼还是游荡在黑雾沸腾的天地间,它也负了不小的伤,前爪上本来锋利的爪子不知何时给刮掉了,只余下五个红色的肉洞,连嘴角都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涎水和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溢出来。
那场战斗太过惨烈,以至于它的记忆,比后来的任何一场战斗都印象深刻。
最后奎木狼攒足了仅有的力气,朝那双大得吓人的青睛奔去眼睛向来是兽最脆弱的地方,但是接连五天的战斗已经耗尽了它所有力气,它跑得不够快,最后时刻它只能看到那怪物带着大刺的长尾扫来,光是那根尾巴就比它要大上许多“叩叩叩!”
就在那尾巴要触及奎木狼的那个瞬间,三声浑厚的敲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一个尖细到恼人的声音:“掌柜的!掌柜的在吗?”
此时的阿纯仿佛被人塞进了鼓里一般,被那惊悚却又无处可躲的声音给彻底吓醒了。
“来了!”午睡中的少女陡然从睡榻上坐起来。她的睡榻更像是野兽的窝,圆形的,周遭爬满了紫色叶子、蓝色果实的藤蔓,那些藤蔓好似没有伊始没有终结一般,从四方爬来,缠绕成一个窝的模样,而在这个窝外,天光是模糊的,甚至看不到边界,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这乌有屏中的小重天世界就是这样,永远都分不清时间,常常让阿纯睡过了头。
此刻药铺子里正站着一个矮小精瘦的和尚,穿着一身苍黄的禅衣,简单干净,但他一张娃娃脸上却偏生了一撮细小的胡子,在下巴上飘飘荡荡,模样怪异得很,让人观之就觉得他不像是佛家弟子,倒像个坑蒙拐骗的登徒子。
那小和尚看阿纯顶着个拉杂的头发就从乌有屏里跑出来了,不禁嘿嘿笑起来,声音尖细又带着一丝颤抖:“阿纯姑娘这是做了什么事情?这般火急火燎的?”
阿纯白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也懒得解释什么,懒洋洋地问:“羊精,你今儿来我十二瞬做什么?先生不在,所以有屁快放,有话快说,我可没先生那耐性。”
小和尚听阿纯这么一说,不禁振振有词地反驳道:“阿弥陀佛,小僧现在已是善德寺的弟子了,法号善慧,阿纯姑娘不要老是‘羊精、羊精’地叫,多叫人笑话。”
阿纯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善慧一番,心中就是想不通一株千年瑶草精没事开什么寺庙,没事又收什么羊精做弟子,也不怕被一口吃了。这样想着,阿纯嘴上却问:“好吧,那个善什么羊的,你今儿来十二瞬做什么?”
善慧朝她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道:“是这样的,师父叫我来取前些日子订下的药,好像叫 ‘甘霖膏’。”
阿纯受不了一只羊精突然变得如此有礼貌,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那个……甘霖膏我还没从罐子里取出来呢,要不你先回去吧,待我把膏取出来,包好了再送到寺里去?”
“如此就有劳阿纯姑娘了,那小僧就先回寺里告之师父。”说着善慧就要走。
“等下!”阿纯又叫住了他。
“阿纯姑娘还有什么事?”小和尚回头问。
少女认真嘱咐:“有空多修炼,赶紧把你那公鸭嗓子和那撇胡子修炼掉,太给出家人丢脸了。”
甘霖膏是白先生收集的露水精所炼制成的神仙药,无形无质,无色无味,阿纯忙了大半天才将甘霖膏装进罐子里,最后用粗布裹好。哀叹一下自己命运的不济和多舛,少女满脸愁苦,自言自语道:“先生真应该多雇个杂役才是。”然后将甘霖膏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走出了十二瞬。
在出十二瞬的刹那,只见一道轻不可见的微光闪过走出十二瞬的竟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只通体黝黑的小狼崽儿。
那小狼崽儿小狗大小,短短的四肢,圆滚滚的身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和它差不多大小的包裹,那模样,任哪个眼尖的人都识不出这是堂堂的天道星官奎木狼。
而与此同时,在不远的地方“公子,您慢点!”在玉犀巷的一个拐角处,一个身着灰衣的矮个子小厮吃力地赶上前头的红衣小公子。
那小厮生的是一副十三四岁的娃娃脸,样子稍显憨直,却和那善慧小和尚一样,脸上生着小胡子,鼻下左右两撇,十分滑稽。
“慢什么慢?我们已经来不及了!本是七月订的货,现在才来取,也不知那掌柜的还有没有给我们留着药材。”那红衣小公子没有缓下脚步,急躁地往前走去。他生得唇红齿白,十分俊俏,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金贵的暗纹箭袖衣裳,脖颈上还套着个水纹纯金项圈,项圈上坠着个鸽蛋大的白色美玉。他束发戴冠,冠上还簪着不少熠熠生辉的上好珍珠。
看他这一身行头便知他定是哪个富家的小公子。
富家的小公子,又穿得这般张扬,想是脾气不大好的因此,当急切的富家小公子在七折八拐的小巷子里找不到出路,又恰巧在转角处看见一只小狗崽跑出来挡住他的去路时,他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把那只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小狼狗给踢飞了出去!
“那个什么十二瞬到底藏在哪儿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的小公子还处于抓狂状态,心心念念地寻找着那神秘的药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