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赵麓被架在火上烤。

但有宵衣卫消息的杨窈若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可别人却没有宵衣卫,也就看得不那么清楚。更何况……他们未必不能察觉到不对,可前段时日,赵麓太招摇,太惹眼了,觊觎皇位的人何其多,上首坐的是赵夙,他们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表露丝毫异心,遇上强盛的君主自然低头臣服,可赵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凭什么呢?

不落难无非是心中嫉恨面上捧着,一旦有所危,自是恨不得人人都踩上一脚,才叫痛快!

情势所迫,流言四起,又找不出破局的法子,最后赵麓只能是在朝堂上自请离去,回到他阿耶礼王的封地上,虽说封邑稀少,但怎么也是个去处。

自此,赵麓算是彻底被剔除出了争夺储君的行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杨窈若头一次深思起其中弯弯绕绕的朝堂深意。从最初赵夙得知赵麓有意拉拢她开始,再到赵夙一反常态当众对赵麓不断施恩。赵麓的败走,又岂止是流言和心怀不轨者之故,真正造就一切的是赵夙。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夙看似什么都没做,甚至是对赵麓好,可他的好浮于表面,只给恩宠,而不给根基权势,所以赵麓的结局一早就注定。

而赵麓也是个聪明人,恐怕已经看出了赵夙的心思,并非真心要立他做储君,索性断尾求生,现在自请离开,还能有活路,继续闲散宗室的富贵日子,再耽搁下去,说不准便要身首异处。

她发现,自己如今对政事竟意外的能看懂几分,也不知道是否因学堂里的罗太傅每每上课常分析前朝政事利弊,有时还会提到朝堂中事,还是因她已处在权力中心,又或是因手中有了宵衣卫作为消息来源。

杨窈若有些迷茫。

到了十五,又是宵衣卫前来送城中消息的日子。

来的仍旧是副统领,杨窈若只在头一次见到过桓及第,也就是宵衣卫统领魏筹,曾经吴国魏秉笔的干儿子。当时心神俱震,即便早就清楚此事,可当她真的看见时,所带来的震撼是无法再一时半刻捋清的。曾经有说有笑的人,清隽高洁的少年郎,已是另一副模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拿着厚厚的奏报,半晌不说话,而站着的宵衣卫副统领则默默将头低垂,始终不敢说话。

杨窈若放下奏报,坐的更直了些,她问道:“你们魏统领,很忙吗?”

副统领是本朝的人,初时的确和魏筹有点矛盾,后来自是被其能力折服,算是省心得力的下属,突然遭到杨窈若询问,也不敢恶意上眼药,反而斟酌后道:“近来有关礼王世子的事甚嚣尘上,魑魅魍魉皆浮出水面,为此,魏统领已数日没有着家过了。”

“哦。”杨窈若淡淡应了,没再说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她坐在华丽空旷的殿宇里,看着堆满的奏报,里面记载许多公卿人家的隐秘,倘若她有好友,就能一道蛐蛐,里头可是什么离奇的八卦都有。

可她好像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锦绣华服,珠围翠绕,但她削瘦的肩颈撑得空荡荡,偌大的殿宇里,她的影子被窗扉照得渺小单薄,孤零零的。

杨窈若随意地翻开一本奏报,这看一眼,那看一眼,最后撑着下巴幽幽叹气。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睛添了点狡黠的亮光,眉眼明媚了些。

只见她从荷包里掏出了如彩虹流光的骰子,这是主系统送的好运骰子,后面赵夙帮她捡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窈若把好运骰子包裹在掌心,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用力摇,再猛地一松手,哪知摇得太用力了,骰子从案几滚落到披了层布料的案牍下头,她只好钻进去寻。

好不容易在角落把骰子拿到,她掀开垂下来的布料,借着光亮看清了骰子上的点数,齐齐整整的六个红色的点。

她还来不及笑,眼前的光亮就被遮住,即便是绯红常服,可布料绣着的龙形暗纹还是揭露了来人的身份。他屈身,俊美无俦的脸慢慢靠近杨窈若,他莞尔而笑,牵起她的手,为她擦拭掌心,拍了拍裙角,犹如对待不懂事的懵懂孩童,耐心细致,“怎么跑案几下头了。”

赵夙失笑摇头,可动作依然温柔,轻轻拍她的肩膀,“前段时日舟车劳顿,你消瘦了许多,我命人炖了些滋补的汤药。”

杨窈若失望的“啊”了一声,从明媚的少女变成垂着耳朵的失望垂耳兔,“就不能不喝吗?”

她决定最后耍赖试试。

赵夙食指轻轻刮了她娇俏的鼻子,忍俊不禁道:“不成,但御厨进上不少新点心,会和补药一道送来。”

“唔,那好吧。”杨窈若很轻易就被打动了,想尝尝新花样,也怪不得她嘛,只怪赵夙太能拿捏她的心思啦。

殿门大开,光照在二人依偎的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间或有杨窈若娇声抱怨,还有赵夙沉稳自若哄她的声音。

在杨窈若的荷包里,好运骰子的六个红点在暗沉的角落中熠熠生辉。

第 52 章

数日之后, 脚不沾地的魏筹总算有机会回府。

正值秋冬交际,微冷,雨水稀稀拉拉的落下, 把石板上的青苔打湿,又黑又滑, 打在油纸伞上, 人心也跟着沉静下去。

路上, 有妇人在匆匆收衣物, 取下竹竿,有群孩童夸张尖叫着用手遮住头跑回家, 慌乱下,有一个小男孩的拨浪鼓被落在地上, 混合着雨水和泥泞,还有人的踩踏, 变得脏污残破。

魏筹走过去, 捡了起来,大步走向那群奔跑的孩童, 把拨浪鼓递给蓝布衣垂髫发的小男孩。

他撑着足够容纳四五人的黄色油纸伞,远远走来时,小男孩瞧不清他的上半身, 只能看见被他拿在手上的拨浪鼓,于是拉着小伙伴停下来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他靠近,小男孩得以窥见全貌, 整个人呆掉, 尚有婴儿肥的小脸一怔一怔, 如弹性十足的糖蒸酥酪,但他的心情肯定不如其甜蜜。

魏筹递出去的拨浪鼓始终没有等到主人细嫩的手掌, 小男孩已如木人般僵住,他的小伙伴也吓得四散逃窜,好在有另一

YH

个头上揪揪扎着铃铛的小伙伴讲义气,跑回来拉住小男孩,偷偷瞥了眼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宵衣卫后,忙不迭拉着小男孩跑路。

殊不知他们自以为隐晦的小动作,魏筹瞧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会同稚子计较,只觉啼笑皆非,甚至颇为有趣。他看着孩童们慌忙逃窜的身影,苦笑摇头,倒是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在村子里的时日,村里的孩童见到他都热络闹腾得很,喜欢围着他,因为他有时从县城回来,会带些吃食,常常分予他们。

这世上的事,何止是物是人非,他的心境也大为不同。

他一手撑起油纸伞,一手摇着脏污破败的拨浪鼓,黑色靴子踩着雨水湿哒哒的踏上回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