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林清让洗干净手,俯着身子小心揭开韩定远腹部的纱布,伤口并未撕裂,但针脚处却有血渗出,他感觉到韩定远又不自觉紧绷起身体。

“稍微忍一下......”

他尽量让自己速战速决,清理伤口敷药再贴好纱布,直起身子时才略微喘了口长气,感觉比以往做的任何一次手术都要专注煎熬。

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曾见过林清让在手术台上一丝不苟从容应对的模样,任何时候都是挂着一副清清冷冷的面容,十指翻飞,从未紧张也从未被突发状况干扰过,他们一度以为林医生是个没有感情的手术机器,脑子里面都是排列好的病患、病症、禁忌症和手术方案。

可就在刚刚,韩定远暴躁抵抗时,他没像以往一样粗暴上镇定剂,甚至在查看和处理伤口时一改镇定自若,手指虽然灵活,但在过程中却罕见地颤抖了。

医不自医,更何况是他爱到骨子里的人。

收拾好残局,林清让代韩定远向医生和护士道歉,将他们送出病房再折返回去,一顿折腾下来他紧绷的精神有所缓解,但附着在四肢百骸的无力感逐渐占据上风,他抽了椅子在床边坐下。

“我让小秦哥把粥拿去热一热,你等下吃点,然后再打点滴。”

“你怎么了?”

韩定远一直注意着林清让,看见他无力端坐在座椅上,说话的声音不似以往浑厚。

“没事,着了点凉。”

“这里不用你了,你去休息吧。”

韩定远闭上眼睛,他有些不敢看林清让,尤其是听到他说他身体不舒服,配上一张略显憔悴的脸时,他会突然不知所措,心底甚至泛起一波浅浅的疼,这种莫名的情愫以前未曾有过,如今陡然浮起,却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他毫无防备。

“我自己心里有数,累了自会休息。”

没多久小秦拎着饭盒进门,林清让一如既往,支起小桌板,从他手中接过饭盒,盛好了粥,然后把床摇起。

“定远,吃点东西吧。”

韩定远难得乖顺,接过汤匙舀起粥往嘴里送,小秦松了口气,将目光挪向林清让,略微担忧的劝他。

“清让,你也吃点。”

他们两人各有心思,安安静静各自舀着碗里的粥没吃多少就凉了下来,林清让收拾了餐具,随后去护士站要了一套新的输液器回来为韩定远扎针,他极为抵触用留置针,手背上全是青紫的针孔,几乎找不到下针的地方,林清让心疼又无奈,轻叹了口气。

“你以后别这样了,医生护士都是想给你治病,他们也不容易......我......我以后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次次都守在你身边,定远,如果不想进医院,就多爱惜自己一些吧。”

他的敦敦叮嘱就像是交代后事的遗言,突然又掀起了韩定远好不容易沉下去的烦躁不安,他嗤嗤笑了笑,却没有声音,脸上挂着苍白的凉意。

“确实给你添麻烦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清让,这些年我们各取所需,你不欠我什么,所以......没必要对我这样好。”

“我知道,就当是我离开之前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第十五章

近几日,林清让每一天都过得格外忐忑,不是因为像以往一样时时刻刻操心韩定远来回折腾病情反复,反而是因为他一反常态,尽管对治疗手段格外抵触,却破天荒愿意忍着厌恶配合,他很少说话,挂针的时候佯装沉睡,但不自觉轻颤的眼皮泄露了他的情绪。

林清让不敢掉以轻心,几乎寸步不离,常常因为困倦疲乏体力不支而委屈地窝在沙发上睡去,此时韩定远会偷偷睁开眼睛,坐起来一些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他,依着他的轮廓一遍一遍想象描摹他的眉眼,属于原哲初的那些特征像碎了的壳,一点点剥落随之风化,裸露出林清让本人清晰的痕迹。

他看着心生恍惚,仿佛隔着沧海桑田重重天堑,短暂的心慌恐惧之后剩下胸腔里无所适从的闷滞疼痛,可却也不再如往常一般空落落。

韩定远第一次在早点离开医院这个鬼地方和希望病慢一点好两种矛盾情绪间徘徊交战,眼看着身体指标一点点恢复,他的心却越发忐忑起来,出院前一天早上,趁林清让睡觉的功夫,他去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澡,套上冰冷湿漉的衣服在马桶盖上坐了约莫二十分钟才换下擦干身体出来,输液前吃早餐他一股脑吃下平时双倍的量还灌了满满一大杯水,放在平日林清让一定会有所察觉,但想着韩定远出院后他们便从此再无瓜葛,他也再没有理由走进他的生活,这满满的心事装在心里沉甸甸的坠着他所有的思绪,竟没有留意韩定远那些反常的所作所为。

输液的护士刚刚把药水核对挂好,韩定远捂着嘴跳下床跑进卫生间将吃下去的东西搜肠刮肚吐了个干干净净,林清让紧跟着他进来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摸过,他胃部的皮肤冰凉痉挛缠扭成一团,脖颈处的温度却是灼热的。

“定远,你在发烧?”

韩定远的神智被胃部席卷的痉挛吞噬掉大半,痛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晰剧烈,他浑浑噩噩,突然对自己心生鄙视,有朝一日他竟然以自虐的方式使了一出苦肉计,目的不过是想多挽留林清让几天。

护士很快叫了张珂过来,他开出加急检查单又加了解痉的药,守在病房观察顺便等待检查结果,林清让心沉到了底,担心韩定远病情有异,在身体被彻底掏空之后逐渐显现出来,他用毛巾一遍一遍擦拭他额间的冷汗,听他压在喉咙里颤抖的呻吟,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心脏病发。

等待结果的过程漫长又煎熬,韩定远被剧痛来回鞭挞,止痛解痉的药似乎失了效,他瑟瑟缩缩,身体的肌肉也在扛痛的过程里不自觉挛缩,人却一直清醒。

自虐竟会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韩定远迷迷糊糊地想,他有些后悔,因为他在模糊滚烫的视线里看见林清让的不知所措和恐慌,甚至似乎被他红着的眼睛在心口戳出一个血洞。

“别怕......”

他哑着嗓子,发出的只有附着痛楚的气音,林清让还是通过口型看出来了他的意思,这两个字仿佛是开闸的钥匙,竟逼得他无端落了泪。

怎么能不怕呢,他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看着韩定远的脸色一天天好起来,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他竟然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强效的止痛剂打下去甚至无济于事,他怎么能不害怕?

护士带着检查结果进门时,林清让直直冲过去抢过单子,他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小小的数据密密麻麻爬在纸上向四处乱串的蚁群,张珂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从他手中抽过单子详看一番,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清让,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着了点凉,又处于身体恢复期,所以反应大了些。”

“不是......?”

“不是,虚惊一场。”

林清让撑着的一口气突然散开,他一时间没站稳,人晃晃悠悠朝侧边倒下去,张珂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你还好吗?”

“谢谢师兄......”

张珂调整了给药单,并且将韩定远的出院日期向后推了三天,韩定远从高烧昏沉中清醒,听闻此事时,他抿着嘴唇没说话,惨白的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

“定远,师兄也是出于谨慎考虑,希望你能再留院多观察几日,你再稍微忍一下可以吗?”

韩定远看着林清让小心与他商议的表情,似乎生怕他一怒之下又掀了针头大闹。

“三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