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都是他在门的另一边,按部就班做每天的工作,他也曾体会过等待的枯燥焦心,无助彷徨犹如剜心,他以为在母亲冯薇病逝后就再不会为什么人揪心忧虑,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栽进了韩定远的牢。
手心的伤口后知后觉疼起来,密密麻麻犹如蚂蚁啃噬,窜至全身,疼痛入骨。
两小时后,韩定远被推出手术室,因为出血点多止血困难的缘故,他的胃被切除三分之一,术中出现血压骤降,好在有惊无险。
值班医生详细交代韩定远的手术情况,林清让一丝不苟地听,目光却未离开过他的脸,他的脸因为大量失血惨白泛青,即便在麻醉剂的作用下人不清醒,但眉间的折痕却未抚平,林清让不自觉为他抚平褶皱,跟着护士将他送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重症监护室有值守的护士,小秦建议林清让回去休息,他原本不愿离开,但想想等韩定远醒后还要打一番硬仗于是顺从他的意思,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休息。
心里装着牵挂的人,林清让睡得很不踏实,各种做梦随之惊醒,他摁着扑通扑通跳得不规律的心脏坐起,靠着床头捏眉心,又休息了片刻后,他起床洗漱收拾一番回到医院。
十二小时后,韩定远术后病情稳定被转出重症监护室,为方便护理,林清让走关系要了一个单间,刚转入病房时韩定远掀开眼皮醒了片刻,但大概还是虚弱,没多久便又昏昏睡去。
后来,韩定远开始发烧,林清让一只手不方便洗毛巾,小秦在一旁帮忙,为他做物理降温,他从深度昏迷转入浅度昏睡,高烧呓语,大多时候还是叫原哲初的名字,许是做了不好的梦,躺着来回辗转却不能清醒,林清让一遍又一遍为他擦拭额间颈间的汗,握着他的手轻声呼唤他,等退了烧,韩定远才逐渐安静下来。
林清让疲惫守在一旁,恍然间感觉又回到了之前冯薇病重难熬的时光里。
但他对照顾病人轻车熟路,即便一只手不方便,大部分时候还是亲力亲为,小秦只好跑腿为他送一日三餐。
韩定远术后睡了整整两天,撤去止痛泵后,伤口细碎的疼变得清晰剧烈,护士换药时尽管动作轻微,但到底是一道口子,他被剧痛惊醒,眼皮半掀,视线模糊,手却已经下意识朝痛处按下,被一只手攥住拦下。
“稍微忍一下......马上就好。”
第十三章
护士换过药,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掩门离开,病房瞬间静默下来,韩定远忍痛轻喘的呼吸变得格外清晰,他脑门脖颈的青筋凸起,身上浮起一层冷汗,额间尤为细密,林清让看得心疼,拿了毛巾帮他擦拭,还未触碰到他的皮肤时手腕被他攥住。
“滚......”
林清让猜准了他的反应,甚至是他清醒之后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尽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心脏仍旧颤着疼得厉害,他目视着韩定远苍白失血的脸,藏好眼底的疼惜与难过,换上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等你出了院我就滚。”
“林清让!”
“或者等你有力气了亲自赶我走。”
林清让不退让,用手扒开韩定远对他的钳制,认认真真擦拭他额间的汗。
韩定远怔了怔,他见惯了林清让清清冷冷顺从依附的模样,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他忤逆,他在不知不觉中由雏鸟长成雄鹰,敢对他说不,敢摸他的软肋,敢触他的逆鳞。
他又注意到林清让缠着纱布的手,可回忆起之前那晚剑拔弩张对峙的情景,却想不起他何时为何受了伤。
他很快又想起林清让当时冷着脸,不近人情的刻薄模样,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字字诛心,将他拖入炼狱之中来回鞭笞。
可是......偏偏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他都没有理由反驳。
原哲初到底是死了,是他亲自为他梳洗更衣整理仪容,亲自将他送进焚尸炉,守着漫长又煎熬的70多分钟,然后一点点捡拾他的骨和灰,带他入陵园长眠。
自此他对这个世界再没有太多期待,他想要陪着原哲初一同躺在晏城东郊的山头,不管风霜雨雪,无论沧海桑田。
当年有韩景鸿千方百计阻止他寻死,如今再没人敢那般强势管他了,可是,他突然又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来,而这种情愫背后竟然隐隐约约有一张模糊的轮廓,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但那确确实实是林清让那张看起来薄情寡义的脸。
不是原哲初。
韩定远难得老实下来,但他整日不闹不说话,或者睁着眼睛发呆,或者闭上眼睛忍痛,他不拒绝进食,但吃进去立马就会吐出来,吐得浑身发抖冷汗绵绵,像个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这种状态令林清让心惊胆战,悬着一颗心时刻注意着他。
当天晚上韩定远又毫无预兆烧到39度,原本是小秦接替林清让陪夜,但他实在不放心,又留下来彻夜照顾,到凌晨五点多韩定远的烧才退下去,人也睡得安稳。
值班医生恰好是那天的首诊医生张珂,他6点左右去韩定远病房查看情况,进去时见林清让趴在病床边,想着他是劳累没惊动他,轻手轻脚为为韩定远做检查,确认情况稳定后他准备离开,却忽然被拉住衣角。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看见林清让汗涔涔苍白的脸,唇却是深色的,出于职业的敏感,他急忙扶着林清让半躺在旁边的床上,摁下呼叫器,让值班护士推一张轮床进来。
“清让,是否是心脏难受?心慌、气促、胸闷?”
“嗯......”
林清让攥着胸口的衣料,气息急促沉重,韩定远退烧睡去以后他也想着休息片刻,可起身时心脏突然刺痛竟让他跌回座椅,紧接着心慌胸闷缠绕上来,他甚至连抬手摁呼叫器的力气都没有,无助地趴在床边听韩定远睡安稳后的呼吸声,他绝望又紧张,担心韩定远忽然醒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好在此时张珂及时进门。
“护士会推轮床进来,我送你去急诊。”
“别让她进来......我自己走出去。”
韩定远辗转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安稳,他担心这么一折腾会吵醒他。
林清让被推入急诊室,张珂安排护士抽血检查心肌酶和血液粘稠度,同时为他照了心电图和心脏彩超,并做了加急处理,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显示他心肌缺血,心肌已出现损害。
“你不久前患过心肌炎?”
“嗯......”
挂上点滴后,林清让的症状有所缓解,他无力地回应,自己愣了愣,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心肌炎竟在他的疏忽下发展成了心肌缺血损害。
“你应该马上住院,切忌劳累。”
“再说吧。”
这时候他怎么能安心住院,韩定远本就情绪不稳定,若不守在一旁,他想象不到那人会怎么折腾,他舍不得。
“你自己就是医生,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清让,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谢谢师兄......我能不能去你的办公室输液?”
他的办公室与韩定远住的病房在同一楼层。
“你最好在这里留观。”
“不是有你吗?”
张珂没拗过林清让,待他情况稳定下来后搀扶着他去往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