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医生说,好像还真没怀疑过他杀。当时那道连廊不像现在,都是封闭式护栏。当时是可以开窗的,虽然也有护栏,但护栏的缝隙明显偏大。那天凌晨,连廊的窗户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打开的。那孩子可能是觉得爬护栏好玩,一失手,就从护栏的缝隙处滑了出去,直接从敞开的窗口掉落。至于监控,当时连廊那一段应该正好是盲区。总之,那件事情过后,医院就加强了监控设施。
张国华继续询问,有关周思可的肾源的信息,别的需要移植的病人,是否知道?
主管医生急忙否认,说,这怎么可能呢,这都是双向保密的。除了核心医护人员之外,别人都不知道的。不过,听说那个提供肾源的人,在周思可去世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家属又拒绝捐献了。大概还是传统观念重,接受不了被拿走器官吧。
有关沈珏与杜泽生之间的关系,张国华则是从泌尿外科二科护士长那里打探到的。
护士长因为一些原因,在潇书砚住院期间,与沈珏是相熟的。据护士长描述,沈珏与杜泽生大夫的来往是比较密切的。她在值夜班期间,还亲眼见过沈珏与杜泽生在主任办公室里会面。还有一次,在医院监控盲区,她看到沈珏偷偷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杜大夫,并且还小声说,这只是一点小心意,以后会重谢。
最重要的信息,张国华是从一名被唤作“老邱”的男人那里得到的。老邱当年在省三医院后勤处上班。张国华问起当年的周思可坠楼事件,老邱的面色立刻变得犹豫起来,甚至还有点紧张。
老邱嚅嗫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同志,有件事,也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但是,当年出事时,警察也没找过我,所以我也就没说了倒不是我知情不报,只是吧,我觉得那就是一件平常的事,不用我多说什么。我就是个平头百姓,头脑简单,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呢......”
他絮絮叨叨半天,张国华心知有情况,急忙催促他讲重点。于是,老邱就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一件事。
儿童周思可的坠楼事件,他是清楚的。那几天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件事。周思可坠楼当天晚上,老邱原本该下班交接了,但因为闹肚子,便在后勤楼里多留了一刻钟。经过保卫科办公室时,突然又想到自己的单放机被一个保卫科的哥们儿借过去,说给他放在保卫科里间的办公桌抽屉里,恰好保卫科办公室的门没锁,他就自己进去了。
老邱在办公室里间找单放机,外面就有人进来。因为门是掩着的,他的动作又轻,外面的人就没发现他。于是,他无意中听到外面发生的对话。
对话的内容很简单,一个女的要求保卫科大队长删掉后勤楼八楼的一段监控视频,尤其是八楼与连廊的连接处,并承诺给予重金酬谢。保卫科大队长听了女人承诺的金额,一口就答应了,并且告诉女人,后勤楼的监控本来就还在试用期,对外宣称尚未正式使用,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那个女的老邱还认识,因为时不时会在泌尿外科碰到。她是一个患儿的家属,儿子据说病情很重,正等着换肾。并且,她貌似与二科杜泽生大夫的关系很不错。
老邱本来就不是个多嘴的人,对于无意中偷听到的对话,并没太当回事。但这件事一周过后,周思可的父亲,那名阴郁而悲伤的年轻男子,便找到了老邱。最终,男子从老邱口中获知了保卫科大队长做过的事情。男子离开时,还嘱咐老邱,别把他的这次造访,对任何人透露。
张国华后来又去找了当年的保卫科大队长,那名退休职工告诉张国华,当年省三医院发生儿童坠楼事件后,确实有个女的找他要求删除监控视频但不是删除连廊那一段,因为那一段原本就是监控盲区,而是删除后勤楼八楼的监控视频。那段视频里,那个女的来来回回出现了好几次。
大队长苦兮兮地告诉张国华,他当年也是没办法,老婆生病,正好需要钱,那女的想花钱删除,反正当时那一段的监控刚打开试用,还没正式报备,那就全删了吧。那种事情,在医院又不是第一碰到。
张国华立刻询问,“那种事情”指的是哪种事情。
大队长面露暧昧,低声说:“还能是哪种事情。医院里花边新闻很多的。那个女的,据说跟泌尿外科的杜泽生大夫,关系不清不楚的。那晚杜泽生大夫值班,正好去过后勤楼。后勤楼一到夜里几乎没什么人,孤男寡女的,谁知道干嘛去了。您想,她儿子还在重症病房住着呢,她却跑去跟医生偷情,这要让她老公知道了,还不扒了她的皮?”
......
张国华忙着搜集证据时,何慧辰那边也没闲着。她们走访了男孩周思可的父亲周晟辉。何慧辰真心觉得世界太小,世事之间充满玄妙的关系。周思可的父亲,她竟然早就见过。不仅如此,那个男人还与潇尧之间有着不浅的相关性。
Bruce 对于警方的走访,既没表现出意外,也没表现出反感。他温和而滴水不漏地应对了警方的询问,就如他面对工作时一样。何慧辰没有从他那里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张国华坐在徐冰洁客厅的沙发上,缓缓诉说着他所掌握的资料,如同讲故事一样:“你与周思可的父亲周晟辉之间,很早就认识。周晟辉在省城念大学时,你就读于他大学附近的大专,你们在一场联谊会中相识,之后周晟辉爱上了你的堂姐徐璐,并在大学毕业后与之完婚。你自小父母离异,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大伯家里。大伯一家对你很好,视如己出,你与徐璐之间的感情也比亲姐妹都深。你喜欢的男子爱上徐璐,你虽然伤心,却也衷心祝福他们。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但天有不测风云,徐璐生育时,竟然因为羊水栓塞不幸离世。周晟辉伤心欲绝,将儿子周思可当成了生命的全部。”
徐冰洁垂眼静静听着,并不接话,也好像在听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张国华说:“之后的事情就无需赘述了。你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只是,有时候我也觉得疑惑。正所谓正邪一体,佛魔两面。有时候真的很难定义一个人究竟是好还是坏。”
徐冰洁淡淡地说:“您越说我越听不懂了。”
张国华从口袋里掏出一打照片,递到徐冰洁面前,又说:“如果还不够清楚,当年的监控视频都有拷贝版,我可以放视频给你看。”
照片是从监控视频里截屏下来的。照片中,徐冰洁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从居民楼的大堂进入。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抬柜子的搬运工人。
之后,还有徐冰洁进入电梯等画面。
这段视频,发生在沈家灭门案之前三周。当年查案时,所有人都认为,不需要将时间范围扩得如此大,顶多扩展到案发前后一周即可。但张国华执意要将时间线拉长。
徐冰洁一张张浏览着照片,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所以,您想问什么?我搬家没挑良辰吉日?”
张国华问:“那三周,他都生活在你家?”
徐冰洁微微皱眉,好像听不懂一样:“谁?您说什么?”
张国华说:“后来你穿了一件全新的红风衣,是你的好朋友卢嫣从国外带回来的。你们三姐妹一人一件,一模一样。你穿着那件红风衣,偷了一个醉酒少年的脏外套,从‘独木桥’绕到詹姆士医院离开,并在几天后的案发现场留下那个少年的痕迹。”
徐冰洁的面色依然恬淡,疑惑地问:“您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对,我是有一件红风衣,但那又怎样?红风衣有什么问题吗?”
张国华摇头,竟然露出一丝苦笑。他经过一大圈调查,其实从证据角度,仍旧不能确定,是沈珏杀死了那个孩童。但是,当年的周晟辉肯定固定了证据。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其瞬间被击穿的洞察力、心智和敏感度都是惊人的。他肯定、完完全全地确定了杀害儿子的凶手。
张国华离开徐冰洁家中时,胸中仿佛淤堵着一团浓雾,既阴郁又沉重。他其实说不清自己这趟找徐冰洁的意义何在。何慧辰那边打来电话,告知周晟辉的结局之后,他心中是十分悲痛的。尽管他与那个叫周晟辉的男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情。那份悲痛,一半源于他们共有的父性,另一半,则源于一种对“天命难违”的感慨。他做了自认为一切能做的事,但事物的发展和变故,好像总是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外,就跟一只狡黠而顽皮的猫一样,眼看着触碰到了皮毛,但一眨眼,又快闪到另一边,离他远去。
走出小区,早春的寒气扑面而来,阳光却澄澈透亮。稀松的人流从安静的马路走过,张国华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有点无奈、有点自嘲地想,时过境迁啊,有些事情被隐藏太久,也只能这样了。
Bruce 对邢长滨伸出手。
邢长滨犹豫半晌,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Bruce 淡淡微笑着:“您完全可以放心。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说了给这件事一个了断......”
邢长滨感到一丝微妙的力量从掌心传来,并迅速顺着胳膊蔓延至整个上半身。他原本拥有着非常好的体魄与平衡能力,哪怕年事已高,也只是略显逊色。然而,在那一刻,他的上半身竟然失去控制,往 Bruce 身边靠了过去。
几乎就在同时,胸口传来一阵凉意,冷风灌入,某些东西同时被抽走。那是他的“活气”。当邢长滨意识到这一点时,匕首已经从他胸口拔了出来,血液喷射而出......整个过程,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只是不可思议地瞪着快速被血液染红面孔的 Bruce。
一直到 Bruce 稍稍后退一步,而他一头栽倒在地,一切事物在一团死灰中归于湮灭,他残存的意识,仍旧难以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隐约听到 Bruce 在说:少几个也是杀,多几个也一样,一起走吧......但那声音距离他太遥远,根本不像是真实的。他急切地想要回到真实中,但狂风呼啸一卷,那残存的意识便不知所踪了。
Bruce 已经被保镖完全包围。其中几个保镖去扶邢长滨,探其鼻息。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人,即使面对如此剧变,也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骚乱。Bruce 对为首的保镖晃了晃手中的空瓶,若无其事地轻声说:“不劳你们动手。借过,我得去休息了。”
为首的保镖一把夺过那空瓶,仔细看了标签,又盯了 Bruce 几秒,眼中的狐疑之色褪去,只用英文简短地说了一句:“你非死不可。”
Bruce 用办公桌上的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双手,又去往洗手间,洗干净脸上手上的血污。整个过程,保镖一直跟着他,却也并未做出什么举动。
终于,Bruce 走向二楼卧室。那里装修得像儿童房,色彩明快,布置着柔软的沙发和床。Bruce 缓步走向小床,他的步履已显艰难,却还是顺利地躺到床上。然后,他抱起枕头上躺着的一只可爱小熊,又伸手拿过床头柜上摆放的一家三口合照,将这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口,低语一声“久等”,平静地闭上双眼。
第七十六章:大结局
2021 年清明节,潇尧在墓园,竟然与 Jie 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