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的目光震颤着，死死与她对视，陡然增强的余辉斜照着少年既惊愕又悲伤的面庞。过了几分钟，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潇尧来不及梳理情绪，从书房拿出一个笔记本，在茶几上翻开，展示给李林看。

笔记本里，是她画的详细路线图。图中圈圈点点，用各色笔迹做着标注，精确到几月几日，在某个地点停留几时几分。最重要的地方，都是用红色笔迹标注的。那些注释提示着在哪些地方需要更换司机，以及更换的具体方法。

李林仔细浏览着路线图，不可思议地问：“这都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

潇尧说：“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还联系过当地的长途车师傅。”

李林由衷地说：“你真是个聪明人！”

潇尧却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计划启动了，整个行程速度必须加快。在警方被惊动之前，她们必须到达终点。但我现在遇到了难题。”

这件事最终肯定会惊动警方的。这一点潇尧再清楚不过。警察肯定会调查那些与杜彦佳关系紧密的人，而她会成为重点盘问对象。所以，她没法亲自送杜彦佳母女离开。她必须待在青阳市或省城的家里，让自己看上去毫无破绽。甚至，她至今还没联系本市的长途车师傅，怕被人看出异常。

李林听完她的讲述，紧紧锁着眉心，思考了一阵，眼神变得明亮起来：“我有办法！我找人送她们去往成州，再换司机，去往徐市。不过，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我要是离开太久，我爸妈会怀疑。当然，警察也会怀疑我。”

潇尧不假思索地说：“这样就很好了。徐市离这边远，那边没人认识杜彦佳。她自己会联系司机的。新手机、手机卡，和别的物件，我都准备好了。万一有什么变故，她也能随机应变。这点我相信她。”

......

潇尧每每回忆 2007 年的这一幕，都会为自己当时的自信感到不可思议。那不可思议中，甚至隐藏着后怕。她想，自己怎么会期待，用如此简单的方法让一个人从世上“消失”。高中时期的自己，是多么的愚昧且无畏啊。

何慧辰脑中不断回闪着潇尧刚刚的表情。

潇尧虽然反应灵敏，但仍旧在听到“万安车行”的一刹那，露出了一丝破绽。

她追问潇尧：“杜彦佳究竟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实情？”

潇尧却反问她：“你刚刚说到什么万安车行？这事儿跟万安车行还有关系？所以，我也想问你，杜彦佳究竟是怎么失踪的？跟万安车行又有什么牵扯？”

她急切而诚挚地盯着何慧辰，仿佛真的想从何慧辰口中得到什么真相。

何慧辰简直无语。她明知道潇尧这是在装傻，却又毫无办法。最终，她采取了最接地气的劝说方式：“潇尧，咱俩是朋友，我就跟你直说吧。杜彦佳失踪已经十几年了，就算她当初是被你送走的，一切证据也都不复存在了。就算杜彦佳本人指证你当然，我认为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你也完全可以否认。所以，你私底下把她的行踪告诉我。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影响。”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你肯定也希望，我们早点查出那些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对吧？”

潇尧歪头注视着她，慢慢的，脸上浮起一层似笑非笑的表情，缓缓道：“何慧辰，咱俩是朋友，我就跟你直说吧。我并不认为，我应该对你们抱任何希望。覃姨在十几年前报警，让你们去查器官贩卖案，你们没重视。覃姨失踪，那么一个大活人失踪，我还提供了那么多可以追查的线索，你们没重视。眼皮子底下浮着好些主动卖肾的人，你们没重视。而现在，我都把杜彦佳的日记交给你们了，让你们去查杜泽生。你们查了一圈，又跑回来开始逼问我。早知道，我还不如把日记交给街头算八字的。”

何慧辰回到所里时，仍旧没化开心里那团郁闷。

潇尧这个人，习惯了说话夹枪带炮，有时候真能把人活活呛死。

但是，她说的那些话，好像又让人无法辩驳。在青阳市器官贩卖案一事中，相比于她的覃姨，警方确实是不占理的。

走进办公室，迎面看到的，就是陈璟和那张傻笑的脸。

陈璟和盯着手机屏幕，双手打着字，不时把嘴裂得更大，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

这小子最近确实是春风得意，不仅在侦破本市器官贩卖案中立了功，得了嘉奖升了职，并且，还谈上了甜甜的恋爱。

听他说，他女朋友的老家在景县桃夭镇，目前正在本市读研究生。

陈璟和全神贯注地盯着微信对话框，连何慧辰走进来，都没察觉到

“我不相信。能有多好看？世上还有女孩子比你更好看？”

“哈哈，你年纪轻轻，说话怎么这么油腻哦。不骗你，我那个远房表姐，真的特别漂亮。名字也漂亮，叫欧阳黎书。人家还是留美高材生呢。现在在海华做总助。”

“啥？”

“海华啊。你不会连海华都不知道吧？就那家很著名的药企。她在里面做总助。”

“哦哦，海华啊。知道。对了，你刚刚说，她快把她爸气死了，是怎么回事？那么优秀，她爸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交往了一个有钱老头儿。那老头儿的年纪，都快赶上她爸啦。”

“啊？这不是鲜花插牛粪上？”

“谁说不是呢？之前她有个男朋友，是她们家在青阳市的邻居，跟她青梅竹马。她爸对那个男朋友也挺满意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她放着那个高帅的男朋友不要，选了个老头儿。估计是嫌人家穷吧。”

“真可惜。”

“她那个前男友，被分手之后，还跑我们家找过她。那么大块头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挺可怜的。”

“她爸才可怜呐。肯定为她操碎了心。”

“这你说对了。我那个表舅，真的是命途多舛。他以前还有个大儿子的，也就是我大表哥。大表哥十七八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

......

何慧辰轻轻咳了一声，陈璟和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对何慧辰露出夸张的笑：“何姐，这是怎么了？满脸愁容的。晚上请你吃饭？”

何慧辰摆摆手：“不用了。唉。”

她往椅子后背一靠，仰天长叹。

陈璟和颇为同情：“我就说吧。你去找潇尧，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何慧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幸灾乐祸？”

“嘿嘿，哪能啊。”陈璟和挠头笑笑，面色却变得有几分神秘，坐着办公椅滑到何慧辰身边，低声说：“何姐，我最近在想一件事。就是沈家灭门案那事儿。”

何慧辰一惊，立刻睁眼抬头：“那事儿怎么了？你琢磨出什么了？”

陈璟和开始仔细分析：“你看啊，现在警方怀疑凶手是杜泽生，原因是杜泽生的情人董珊珊被沈珏搅黄了婚事，导致董珊珊想杀死沈珏泄愤，所以找了杜泽生做杀人工具。何姐，你不觉得这个猜测，有那么点，别扭？”

何慧辰说：“那你说说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