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诱导

2006 年春节，潇尧在省城与杜彦佳不期而遇。

杜彦佳戴着厚厚的彩虹针织帽，垂头走在清晨寂静的大街上，潇尧喊了她两遍，她才回过神。

潇尧跑过去，惊喜地问：“杜彦佳，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在市里过年？”

杜彦佳也露出欣喜的笑，但潇尧明显感觉到，那笑容之下是藏着忧虑的。

潇尧主动去牵她的手，问：“你急着回家吗？不急的话去我家坐坐吧。我爸带弟弟去庙里敬香了。下午才回来。”

杜彦佳问：“你没去？”

潇尧呲笑一声：“烧香有用，日子就不会这么见鬼了。”

刚说完，就意识到春节说这种话委实有点过分，急忙又去问：“你晚会儿回去有关系吗？”

杜彦佳倒也不推辞，跟着潇尧往她家走，说：“我爸跟瞿叔叔去出差了，参加一个什么海华生物公司的研讨会。”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过是些无聊的饭局罢了。上次一个姓徐的来我们家，说是海华的一个什么什么总，粗俗得要死。开口闭口跟我炫耀他的表、车、红酒，开曼的别墅，跟个土暴发户似的。还说让我以后去他公司实习。笑死人了。公司是他家开的么......”

杜彦佳滔滔不绝地吐槽着，把潇尧听得直笑，又问：“这么蠢笨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大公司老总呢？”

杜彦佳“呸”了一声：“什么老总，他自封的！一个保安头子！估计家里赶上拆迁，发了！”

潇尧倒觉得奇怪了：“你爸怎么会跟这种人交朋友？”

在她心中，杜泽生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好歹算个有品位的知识分子，不太可能跟一个粗鄙的保安头子走得近。

一提到杜泽生，杜彦佳的面色立刻黯淡下去，睫毛扑闪着，小声说：“我跟我妈，在我大姨家过年。我大姨对我们很好的。”

潇尧立刻问：“就是你说的那个，会帮助你妈离婚的姨妈？”

杜彦佳点点头，却马上又摇头。她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说：“我妈不会离婚了。”

“为什么？”潇尧大惊，还以为是杜彦佳本人改变了主意，立刻询问道：“是不是你们手头没钱，请不了律师？你放心，我有点积蓄，我爸每个月给我钱，覃姨也给我留了钱......”

“我妈怀孕了！”杜彦佳猛地抬头，一声低呼，打断了潇尧的话。她的嘴唇冻得发白，抑制不住地颤抖，眼圈蓦地变红了。潇尧愣在原地。

良久，杜彦佳缓过神，两人继续上路。对她刚刚喊出来的那句话，两人都下意识地不再去提及。

杜彦佳又说：“我去问过了，我外公留给我妈的那套房子，已经被我爸抵押出去了。钱被我爸拿走了。我舅骂我妈是蠢货。现在我妈那边的亲戚，也就我大姨，肯理我妈了。”

她看向潇尧，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妈很蠢？”

潇尧只能摇头。以杨采洁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逃脱杜泽生对她的掌控。杨采洁对于曾经丧子的悔恨，终究还是要被杜泽生责备着、教唆着，去做一次弥补的。这简直是一种荒诞的“不是不报”。

杜彦佳苦笑起来：“希望我妈能生个男孩。这样我爸也能对她好点。”

潇尧在心里说，这样你爸也不会再用全部精力去管你了。

到了潇尧家里，杜彦佳首先看到的，就是挂在客厅正中的全家福照片。但这张全家福并不是曾经挂在沈珏家客厅的那一张，而是这次寒假，潇尧刚从学校回到省城时，潇启元带一双儿女去拍的。

自上次在沈家人的葬礼上见过弟弟潇书砚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二次相见。中间将近 5 个月的时间，潇启元基本没跟潇尧联系过，就更别提潇书砚了。但潇书砚看上去并没忘记这个姐姐，相反，他对潇尧的出现，感到极度欢欣。他把自己装零花钱的小猪储蓄罐送给潇尧，还抱着潇尧的脖子撒娇，说，姐姐，我的病好了，我们再也不用分开啦。

杜彦佳看着照片中乖巧可爱的小男孩，惊讶地问：“小熊？”

“什么？”潇尧没听懂，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杜彦佳这是认错人了。“小熊”这个名字，让潇尧感觉到熟悉，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她打开客厅的空调，把刚买的早点放到餐桌上，跟杜彦佳一起吃，又跟杜彦佳介绍：“这是我爸跟我后妈生的弟弟。我感觉他人还怪好的。跟他妈妈不一样。”

杜彦佳再扭头去看照片，也发现自己认错人了，又说：“你还别说，你弟弟跟小熊长得还怪像的。”

潇尧问：“谁是小熊？”

杜彦佳说：“我爸科室里的一个小病人。我以前见过几次，超级可爱。他还给我爸和瞿叔叔送了小挂件。”她耸耸肩，又露出苦笑：“当然，挂件被我弄丢了。我爸给了我一巴掌。”

经她提醒，潇尧终于回忆起来，问道：“你说的小熊，是不是在省三医院？”

杜彦佳点头：“对呀。我爸就是省三医院的。”

潇尧惊讶地说：“这么巧？我去年生病在省三医院住院时，也见过他，还跟他玩过球哩。确实挺可爱的。”

杜彦佳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那个病，还挺重的。”

潇尧想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她原本以为小男孩只是个普通病人，甚至不是病人，只是被生病的家长带进医院而已。此刻，听了杜彦佳的话，她情不自禁感到心惊，转而又有几分伤感。

但杜彦佳一边喝豆浆，一边却带来了有关顾姓男人的消息。她说：“潇尧，我前两天刚去找了一趟董珊珊，正要跟你打电话交流呢，没想到就遇到你了。”

接着，杜彦佳便详细描述了她找董珊珊打听消息的经过

几天前，杜彦佳亲自去了詹姆士医院，并顺利找到董珊珊。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阿姨？怎么是你？”

董珊珊看上去已经不记得她了，杜彦佳便自我介绍道：“阿姨，我爸是杜医生啊！你不记得了？两年前我们在联欢会上见过！”

杜彦佳说的是实话。两年前，省三医院举办年底联欢会，杜泽生带着妻子女儿一同参加。当时，董珊珊作为省三医院某个医生的朋友，也被带了过去。席间，董珊珊和杜泽生一家互动颇多，还送给杜彦佳一支新买的小口琴。现在回忆起来，也不知道董珊珊是早已和杜泽生纠缠在一起，还是恰好通过那次联欢会才发生纠缠。

董珊珊听了杜彦佳的自我介绍，明显是诧异的，但很快换了一张笑脸，还抚了抚杜彦佳的头发，温柔地问：“杜医生的女儿啊！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又长高了些。对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杜彦佳说：“有点事情，来找一个人。后勤处的，姓顾。”

董珊珊微微皱眉：“后勤处？姓顾？是不是瘦高个儿，三七分头？顾锴？”

杜彦佳急忙点头：“对啊，就是顾锴。”

董珊珊问：“你找顾锴做什么？”

杜彦佳说：“他欠我舅的钱还没还呢！我帮我舅来要钱。”

董珊珊问：“怎么派你来要钱啊？他自己不来？还有，你爸妈呢？”

杜彦佳挥挥手：“嗨，别提了。我舅就是个怂包，被欠了钱，还怕讨债被人打，只能怂着。我看不下去，就替他来了。我爸妈嘛，他俩最近忙得很，好像筹划买房子什么的。估计要换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