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的圣诞节，对潇尧来说，是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天。

她在那一天，通过杜彦佳的帮助，真的找到了覃文臻曾经任职的那家国外报社的网站，并且通过网站上的联系方式，几番周转，联系到那边的人事部门。

潇尧跟那边沟通时，杜彦佳就一直在提建议。杜彦佳说：“潇尧，你一定不能把话说得太温和。要够震撼。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曾经的员工出大事了。这样他们才能重视起来。”

其中有几个电话，还是杜彦佳负责跟那边说的。

杜彦佳的话是对的。最终接电话的，是那边的副社长。

有关覃文臻曾经的工作情况，最初是张国华告知她的。但从如今的情况看，张国华其实并没有主动联系国外的报社，而是通过覃文臻电脑里保留的工作日志去了解情况。现如今，他已经将覃文臻失踪案移交给覃文臻的户籍所在地公安机构。

潇尧很庆幸，以前听从覃文臻的指点，发狠地学了几年英语。并且覃文臻自己在国外生活和工作多年，英语本就是出色的，一直在教导她。她现在能够无障碍地跟外国人沟通。

副社长惊讶地问：“亲爱的，你说什么？Qing 失踪了？她四年前辞职回国，我们一直有邮件往来。她说一切顺利。怎么会失踪呢？”

潇尧立刻想到覃文臻的邮箱，里面似乎并没有英文邮件，她警觉起来，断定覃文臻还有别的邮箱。

副社长将覃文臻的邮箱地址告诉了潇尧。潇尧又开始询问覃文臻从前的经历。她问道：“覃姨以前是不是做过卧底记者？”

副社长沉默半晌，低声说：“孩子，这是工作秘密。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不能对外宣扬，会引发对当事人的人身安全威胁但是，确实是这样。有两年时间，她在做非常危险的工作。”

潇尧急忙追问：“覃姨做卧底记者时，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杜彦佳在旁边，将一行字写在白纸上，伸到潇尧眼前，作为提示。潇尧又问：“比如，有没有那种更秘密的联系方式，只能用特殊的方法才能联系到？”

副社长说：“对不起，孩子，这个是秘密。社里是不能对外讲的。这样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可以让你们那边的警方，通过正规程序联系我们。”

潇尧哀求道：“覃姨失踪了。这个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也很难过。Qing 是我的好朋友。她之前明明一切正常，怎么会失踪呢？”副社长情绪低落地说：“我希望能尽快找到她。但是，有些事情是社里的机密，绝不能透露。对不起，Xiao,希望你能跟你们那边的警方沟通。”

......

挂了电话，两人就近找了一家网吧，开始试着用以前的密码登录覃文臻的那个邮箱，但提示密码错误。又试了几个，还是不对。最终，两人只能决定，以后去找专业人士破解密码。

出了网吧，大街上一片热闹。这座城市刚兴起过圣诞节，便有着用力过度的热情。各种装点着夸张礼物的大圣诞树摆满沿街人行通道，圣诞歌曲鼎沸，从那些沿街店铺门口的大音响里喷薄出来。戴着圣诞帽的青年男女三五一群，在圣诞树间川流嬉戏，摆着 V 型手势用傻瓜相机拍照。

潇尧被那夸张的快乐情绪感染，竟也不那么沮丧了。她问身边的杜彦佳：“我们还是有进展的，对吗？”

杜彦佳去买了两个烤红薯，递给潇尧一个，热气腾腾捂在手心里御寒。音乐声太嘈杂，她只能尽可能地放大声音：“当然！我们去找覃姨户籍地那边的警方，让他们尽快去联系报社。并且，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杜彦佳展颜，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潇尧，我们又多了很多线索。等警方联系那边报社，就可以明确知道覃姨在那边究竟做过些什么事，接触过什么人，哪些人最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覃姨失踪，其实非常有可能是她曾经做卧底记者时，得罪了某些人。那些人在报复。”她一把握住潇尧的手，激动地说：“潇尧，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呢！”

潇尧激动得微微发抖，胸腔深处压抑着一股强烈的恸哭的冲动。她低头去啃红薯，闷声说：“我一定会找到覃姨......”

恰在这时，人群沸腾起来，大家都在叫着，下雪了，下雪了。两个女孩一抬头，果然看见无数雪花从深邃的夜空飘落下来。这座城市极少下雪。两人停顿在原地，忘神地仰望天空。潇尧喃喃道：“瑞雪兆丰年啊！”

杜彦佳说：“明年，你可以找到覃姨，我也可以跟我妈独自生活。明年肯定会变好的。”

两个月前，杜彦佳查到了她的父亲杜泽生出轨的事实，她甚至带着潇尧去往詹姆士医院，暗中观察了那个名叫“董珊珊”的护士。杜彦佳痛苦地说，我爸对我妈一点也不好，他只是表面对我妈好，实际上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我妈才会过得那么糟糕。潇尧问，那你为什么不鼓励你妈离婚？

潇尧的问题，让杜彦佳愣在原地。她茫然地重复潇尧的话，离婚......意思就是说，要离开父亲杜泽生。这在她 15 年的生命中，是从没思考过的问题。父亲杜泽生是家里绝对的掌权者，支配着一切，评价着一切，这几乎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就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理所当然。杜彦佳从没想过，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是能够被打破的。

她像听笑话一样，苦涩地笑着，反问潇尧，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自此之后，潇尧再也没提过有关“离婚”的事。潇尧自己虽然没经历过婚姻，却早已知道，婚姻能带来太多的不得已。比如，如果她自己的父母没有婚姻的话，她就不会被迫跟着陈舅奶生活三年，也不会被硬带到继母沈珏的家，连覃文臻对此都毫无办法。因此，对于杜彦佳父母的婚姻，外人应该也是毫无办法的。潇尧只能暗中既惋惜又愤懑杜彦佳的母亲是多好一个女子，为什么要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呢？

此刻，听闻杜彦佳的话，潇尧蓦地瞪大眼，转而变得欣喜：“你有办法了？你要跟你妈妈一起离开你爸？”

两人在人群中挤着，缓慢地前行，终于走到中心广场。地方变得宽阔起来，很多人手握呲呲闪烁的小烟花，仿佛无数星子降落地面。杜彦佳穿行在小烟花之间，潇尧紧随其后。两人很快跑到正中间地带，杜彦佳的眼神灼亮，坚定地说：“我想好了。我要找到姨妈，让她帮我妈。我姨妈跟我妈关系最好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外公给我妈留了房产，租金足够我们生活了。等我上了大学，就卖了房子，带我妈彻底离开这里。”

潇尧由衷地说：“杜彦佳，你真是个聪明人。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杜彦佳更有信心了：“我才不管我爸怎么想！他连他自己都管不好，凭什么管我和我妈！我再也不想跟他相处！”

潇尧用力点头：“我手上还有一些钱。我们去律所，找最好的律师。杜彦佳，你一定要跟你妈妈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潇尧的话还没说完，猛一个急刹车。她一把抓住杜彦佳的胳膊，往人群后一躲，指着某一个方向，问：“怎么会是他？”

她竟然看见那个姓顾的、戴耳环的男人出现在中心广场，身边跟着一个高个子长头发、戴毛绒帽子的女人。

自潇尧第一次找那个顾姓男人打听覃文臻的消息，被轰走之后，她又去见了男人几次，但男人每次都是同样的恶劣态度，有一次甚至牵了一条龇牙咧嘴的狼狗，扬言再看到她就放狗咬她。潇尧没办法，只能再去找小胡子暗中调查顾姓男人。但小胡子给出的信息也很少。顾姓男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曾在本市的詹姆士医院做后勤，现在已经辞职了，在市中心开了家早餐店，生意很好。仅此而已。

但潇尧在心里认定，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覃文臻失踪前最后联系的就是这个男人，还说“到那边去看看”。他肯定对覃文臻最后的行踪有所了解。

杜彦佳也盯着那个方向，疑惑地问：“董珊珊？”

潇尧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走在顾姓男人身边的高个子女人，竟然是换下护士装扮的董珊珊。

但再一想，这场景冒似也合理。顾姓男人和董珊珊从前是同事，两人走在一起，并不稀奇。

杜彦佳果真是个聪明人，一看潇尧的反应，再看看远处的男人，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覃姨最后联系的人？”

潇尧点头，又无奈地说：“他嘴紧得很，什么也不愿说。”

杜彦佳盯着那个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兀自低语道：“越不愿说，越有问题。”她冷不丁一拍手，做下决定：“潇尧，我得亲自去找董珊珊！”

潇尧吓了一跳：“这是干啥？”

杜彦佳继续盯着远处那对亲密谈笑的男女，解释道：“你看那两人，交情肯定不浅。男的既然不愿说什么，我们就找董珊珊打听。”

潇尧直摇头。杜彦佳的父母马上就要进入离婚步骤，在这节骨眼儿上，去招惹杜泽生的情人，无异于打草惊蛇。她建议道：“詹姆士医院还有很多人，我们问问别人吧。总有人跟那男的熟悉的。”

但杜彦佳看上去却很有信心，反过来安慰潇尧：“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我会旁敲侧击地问话。保不准还能问出点她跟我爸的事情。到时候我妈胜诉的概率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