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至为恳切。

潇尧看上去有点失神，半晌，说出一个名字：“詹姆士医院。”

张国华的神态瞬间变得慎重，眸中有惊诧之色迸出，反问：“詹姆士医院？”

潇尧点头：“对。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迁入继母家不久后，因为有点小感冒，继母一家带我去詹姆士医院检查身体。”

说着，她把那次检查经历，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了张国华。最终，又补充了几句：“其实我在省三医院也检查过，是覃姨带我去的，起因是因为我尿血。出院小结现在还在。您需要的话我发给您。”

听完潇尧的陈述，张国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一阵，终于点点头：“好。谢谢你，潇尧。我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问：“当初你和你覃姨一起生活时，你覃姨有没有透露过任何有关器官贩卖的信息？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希望你详细告知。”

潇尧微微皱了皱眉，又开始垂睑沉思，足足隔了几分钟，才抬眼摇头：“没有，张队长。至少我这会儿想不起来。如果我之后想起来了，会告知您的。”

张国华说：“好。麻烦你了。”他看着潇尧，眼神变得复杂，缓缓问道：“潇尧，这么多年，你从没停止追查你覃姨的下落吗？有没有任何消息？”

张国华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当初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在对亲人重逢的期待中，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但潇尧却轻轻摇头：“没有。我读大学之后就放弃了。我需要正常生活。过去的事情只能让她过去。”

张国华长叹了一口气：“是啊。大家都要努力生活。”但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凝聚起来：“我刚刚说到有组织的犯罪可能‘与当年覃文臻女士提供给你的那条短信有关’，以及将器官贩卖与覃文臻女士联系在一起时，你并没有任何惊讶。这些事情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吗？你早就查出了覃文臻当年所查之事。但你对谁都不说。潇尧，我们俩现在是私人聊天，你可以......”

“张队长，”潇尧轻轻打断了他的话：“您大概也知道，我现在是一名商业调查人员。不表露情绪，不一惊一乍，是我的基本素养。我对覃姨当年的经历，以及她失踪的原因、去向，一无所知。如果您现在查出来了，希望您能通知我。”

退休的杨护士，是从孙子的满月酒席上，被市警方带走的。

杨护士坐在审讯室的头一天，张国华去跑了一趟技术科。他知道自己马上要做的事，存在一定风险。如果他对案情的推断存在大偏差，那么，杨护士马上就能看出他在说谎，而他的计划也将被扼杀在萌芽。

但以“风险”论，这个风险的后果并不具备攻击力。而一旦成功了，他所带来的收获却是巨大的。

这么一想，张国华心中便不再存在任何犹豫。

张国华走进审讯室，对满脸既不安又不满的杨护士打了声招呼：“案情需要，请您配合。”

杨护士问：“我没犯过法，你们带我来做什么？”

张国华说：“有一件事，过去许久了，希望你仔细回忆一下。”说着，便亲自将一叠纸张送到杨护士面前。

那一叠纸张，是唐月明当年的死亡小结复印件。

杨护士刚一看开头，便立刻垂低了脑袋，看似在仔细浏览那份死亡小结。

张国华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杨护士再次抬头，他才问：“想起来了吗？这个人，当年是死在你们急诊手术室里的。”

杨护士使劲摇头：“警察同志，您看看这个日期，过了多少年了。我这脑子又不是计算机，怎么可能记得住。”

张国华慢悠悠地说：“别的不记得，这个应该是记得的。要不您再想想。前几天孙医生在这边，都想起来了。”

杨护士瞬间变了面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摇头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张国华站在她面前，用手指轻轻敲着死亡小结上“唐月明”的名字，看似在提醒她：“这个人，当天傍晚被一辆黑色七座车送过来，正好是你和孙大夫接诊并送往手术室的。根据病历描述，在手术室里也没怎么抢救，病人就死亡了。”

杨护士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张国华稍稍俯身，凑近了一点，直视杨护士的面孔：“您再好好回忆一下，送进手术室的，是唐月明本人吗？”

杨护士的瞳孔猛一收缩，眼下的两片眼袋急剧颤动，好一会儿，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反问：“您在说什么？”

张国华说：“我这么说吧。这件事如果你能坦白从宽，或许对你还有点用。否则，只会对你更加不利。你小孙子的满月酒你没吃完，总不至于连他的十岁宴，你也吃不到。”

杨护士拼命摇头，开始变得恼怒：“你这是逼供！我分明是良民！我出去了会投诉你！”

张国华说：“你的老搭档孙大夫刚开始也这么说。”

杨护士冷笑一声：“你休想诓我！老孙他......”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张国华却紧追不舍：“孙大夫他怎么了？他绝不会轻易说实话？绝不会出卖你？他是个又勇敢又聪明的人？”

杨护士说：“你们没有证据。十二小时后必须放了我！”

张国华淡笑道：“既然请你来，自然是有证据的。那辆黑色七座车，你们都知道有问题，对不？它从你们医院过了一下，留下假的唐月明，带走了真的。直到下半夜，才把真的唐月明送回来。这么偷梁换柱一下，你们医院没留下任何证据。更没人会想到詹姆士医院。”

杨护士的面孔越来越惨淡，却仍旧不松口：“你们这是乱说。你们没有任何证据！”

张国华问：“正常人听到我刚刚的话，第一反应不该是疑惑，不知所云吗？你怎么看上去思路清晰得很。”

杨护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国华缓步踱向自己的座位，不动声色地拉长着时间线，任杨护士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起伏。终于，他拿起座位上的一个小摄像机，打开，自己观看了一会儿，才走到杨护士面前。此刻，杨护士已是面如死灰。

张国华把录像递给杨护士，沉声说：“你仔细看。”

录像中，正是孙医生陈述事发过程的画面。他微垂着头，断断续续说着话，不时抬手擦一下额角的汗珠。

“......我们其实参与得也不多。就是说让我们别管，真的死者会在几个小时后送过来，我们只要别让别人发现就行了......”

杨护士一声嚎啕，崩溃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那么多......就是老孙说，这件事得瞒住。万一被发现了，我们都得进去......”

这些人渣渣

太特么狠了，当爹的对自己的闺女！救死扶伤的白大褂底下是禽兽不如……

第四十五章：套牌

2005 年三月中旬，覃文臻在生日这一天，经历了最重要也最痛苦的转折。

她明明已经将真相的星星之火捕捉到掌中。但下一个瞬间，在她失神的一刹那，那点火光又冲破她的指缝飞了出去。她掌握的一切信息都不再得到法律的支持。

她的计划其实算得上成功。刘鸿为她倾倒，对她言听计从、千依百顺。尤其是在她生日这天的下午。她跟出夜休的刘鸿去沿江餐厅共进午餐，又半推半就地去刘鸿新装修的房子里“观摩一下”。到四点多时，刘鸿喝了红酒，半卧在床头，整个人已经飘飘欲仙。而覃文臻之前对他那些不动声色的引导，也终于在此刻发挥了效力。他俯在覃文臻耳边，悄声说：“亲爱的，有一件事啊，真的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