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张国华当初听信潇启元的话,主要是基于第三点。他不认为强行绑人割器官,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所在的区域。放眼望去,无论是省里还是市里,确实没有哪家医院,能逼迫人捐赠器官。也就是说,潇尧的父母,对她并没有任何威胁。
而此刻,何慧辰告知的这一切,如同一副沉重的铁掌,毫不留情地扇向他一度引以为傲的职业尊严。
张国华绝望地想,这一次致命的错误,足以将自己永久钉在耻辱柱上了。
面对崩溃的张国华,何慧辰也无言。她明白张国华为什么一直替潇启元隐瞒着潇书砚的病情。张国华自己的大儿子,也是在不到十岁时,因为绝症走掉的。那种恨不得把重病孩子保护在一个不受任何流言干扰的世外桃源的心境,他和潇启元大概是相通的吧。
张国华低声问:“所以,覃文臻当时其实察觉了很多真相?只是她失踪了,所以那些真相也就一起被带走了?”
何慧辰无奈地说:“大概是这样。”
张国华沉默良久,又觉得不可思议:“她是怎么发现的呢?警方都没有察觉啊!”
何慧辰又开始感到痛心:“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覃文臻去了哪里。”
张国华猛地瞪大眼,眸中精光迸射:“你说,会不会跟潇启元有关?他发现覃文臻察觉了他们家的秘密,就提前下手了?”
说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狗日的!”
......
审讯潇启元的过程,与何慧辰预料的差不多。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在得知前妻唐月明的死亡真相,以及警方目前对他的怀疑之后,他先是惊愕不能言,紧接着且悲且急,为前妻扼腕长叹:“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一直以为尧尧妈妈就是车祸走的!”
何慧辰问:“当初是谁负责处理唐月明女士的身后事?她身上有手术伤疤,硬是没人发现吗?”
潇启元痛苦地摇头:“都是月明那边的亲戚负责处理的。大概她出了车祸,身上本来就有各种伤,所以再有伤疤,那些人也不会多想吧。”
何慧辰说:“潇先生,警方现在已经正式立案调查当年的器官贩卖案,您如果知道什么,希望您如实告知。如果您当时跟那些人有任何沟通,今天却隐瞒着,那么,您很可能将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潇启元低垂着头,双手撑着额头,一头花白的头发正对何慧辰。他闷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把书砚的病情,跟那些不法分子联系在一起!当初书砚的病情是很重,但是我真的没想过跟那些人联系啊!啊,不!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何慧辰说:“可是你家保姆明确提示你女儿潇尧,让她赶紧离开你们!”
潇启元立刻抬头,急切地辩解:“当初青阳市的张队长也询问过我。但是,上天作证!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个人,不是畜生!我怎么可能拿亲女儿的命,去换儿子的命?并且,我女儿和儿子又不是同母,很可能配型都配不上。再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倒卖器官的事情存在。这......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啊......”
他可能真的急了,慢慢变得语无伦次。
何慧辰耐心地听他说完,又问:“潇先生,您仔细回忆一下,您的妻子沈珏,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或者我说得再清楚点,有些事情您不知道,不代表您的妻子沈珏不知道。”
“不可能!”潇启元脱口否认,争辩道:“沈珏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凝固在座位上。
何慧辰平静地说:“您再想想。”
潇启元面色恍然,隐隐的恐惧从眼中溢出,喃喃道:“沈珏她......那段时间,我一直带着书砚在省城求医,跟沈珏交流得并不多。”
何慧辰问:“她有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潇启元回忆良久,最终还是叹气摇头。
何慧辰盯着他,暗暗捕捉着他的任何微妙表情,又问:“当时潇尧被接到沈珏家里。这个主意,是谁提出来的?你还是沈珏?”
潇启元说:“是沈珏。原本我想,他们一家不愿接受尧尧,我就继续在市里租一个房子,让那个保姆照顾她。但沈珏主动说,尧尧马上进高中了,学习紧张,一个人住在外面不好。她坚持要把尧尧接回家里。”
何慧辰问:“你就丝毫没有怀疑?你妻子对潇尧的态度前后变化巨大。”
潇启元的目光闪烁一下,最终低下头,颓然摇了一下头。
何慧辰忍不住冷笑一声,问:“其实你也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对吧?你跟沈珏共同生活了五六年,对她的为人,你肯定很清楚。你接潇尧回沈家时,是不是在想,如果真如沈珏所愿,潇尧与潇书砚配型成功,那么,当沈家人逼迫潇尧捐肾时,你也会顺水推舟,用亲情去‘感化’一下你女儿?”
第四十四章:快刀
从淞县田家坪返回市里时,张国华的心绪从没平静过。
他不断地问自己,调查这些线索难吗?是不是难如登天?好像并不太难。比他以往办的某些刑事案件,仿佛要容易太多。寻找唐月明出事地点的历史痕迹,还原唐月明出事后的经历,这一切事情即使在相隔十几年后,做起来也并不算难。可想而知,如果他在十几年前就去做,会有多顺利。
但他为什么就偏偏没做呢?
灭门案发生时,他明明有机会从覃文臻留下的短信,抽丝剥茧揪出这一切的。他距离真相并不太远。但他偏偏,从根源上否定了那些事物存在的可能性。
在他否定那些事物存在的十几年中,那些事物又蔓延几许,将罪恶浸润至多少角角落落。这都是他的失职造成的。他漫长的职业生涯所铸就的尊严感,终究要毁于一旦了。
张国华回到局里,同时着手了几件事。他的队友去寻找当晚淞县人民医院急诊外科值班的医护时,他联系了潇尧。
潇尧的面孔出现在视频中时,张国华脑中浮现的,全部是十几年前那个恐慌、茫然、焦急而悲伤的少女。他也不知道是出于对覃文臻的同情,对自己失职的懊悔,还是单纯出于一种时光感带来的怅然,看到潇尧的一刻,他的鼻息竟然有点发堵。
他对视频中美丽而冷静的女性面孔打招呼:“你好,潇尧女士。”
潇尧礼貌地说:“您好,张队长。好久未见。”
她仍旧用着当年的称呼,张国华自然不在意这个。
张国华说:“潇尧女士,对你母亲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从视频中看,潇尧的面色是无华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她微微点点头:“多谢关心。”
张国华沉默半晌,又说:“对覃文臻女士的事情,我也说声抱歉。当初是我失职,没有查出真相。”
潇尧说:“您尽力了。不能怪您。”
张国华在心里苦笑一声。终于,他开始慎重发问:“潇尧,你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你的父亲、继母,或者你继母家里的任何人,有没有带你去做过体检。任何形式的体检。如果可以,请你把你继母一家出事前,你所经历的任何体检相关事件,都告知我一下。”
潇尧问:“这些事情,对找到覃姨,或者找到害死我母亲的真凶,能有帮助?”
张国华说:“你母亲那件事,应该是一桩有组织的犯罪,甚至可能与你继母一家,与当年覃文臻女士提供给你的那条短信,都有关系。所以,我需要你告知我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