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的目光一闪，扭头看向窗外，冷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何警官有逮捕我的证据，可以直接逮捕我，我将委托律师为我辩护。如果没有，我能解释的，也就这么多。何警官再怎么逼问，我当时就是打个普通电话，问候一下老朋友而已。”

何慧辰缓缓点头：“好。瞿屹鸣临死前的证言录音，警方会再求证。希望你积极配合警方。”

王强微点了一下头，目光始终看着窗外。

墓园枪杀事件已经被网络发酵，瞿屹鸣的死，也因此成了爆炸性事件。王强必定也得知了其死讯。所以，何慧辰利用瞿屹鸣试探王强，只能点到为止。

但这一点试探，对何慧辰来说，基本已经足够了。王强那一切细微的反应落在她眼中，她心里自有推断。

回到局里，何慧辰对陈璟和讲述了她与王强的那场交锋。包括王强的那些反应，何慧辰也细致地描述了。

果然，陈璟和听后，立刻露出讥讽的笑：“哪个人会记得一个普通电话的具体日期？别人冷不丁提到，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啊？什么电话？哦，那个啊。怎么了？那就是个普通电话啊。有什么问题吗......’之类，感觉莫名其妙又急于解释。谁会那么平静。越平静，反而越有问题。”

他又对何慧辰伸出大拇指：“幸亏何姐你早有准备，拿了王强在实元市大案中可能存在的罪证嘿嘿，虽然这些罪证吧也有点……嘿嘿古话说得好，兵不厌诈。要不这老狐狸还不愿现身呐。”

何慧辰却无意回应陈璟和的奉承，长长叹了口气：“盯紧这个人吧。他现在是第一嫌疑人。”

说完，往办公椅背上一靠，疲惫地闭上双眼。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王强和瞿屹鸣，而是陈璟和上午通知她的事。赵承的事。

有关一桩被隐藏数十年的罪恶案件的事。

何慧辰喃喃问道：“璟和，你说，赵承口中的铁虎，是单独作案吗？还是有组织的？”

陈璟和也变得心事深重起来，摇头无奈地说：“这种事，大概率是组织作案。”

何慧辰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么说，二十年前，就发生了一桩有组织的大案？竟然没人知道？那些人做过多少事？”

小憩片刻之后，何慧辰就决定，她必须亲自回一趟家乡，跟家乡的公安系统再对接一次。她实在难以相信，如此重大的一桩案件，当初硬是没留下一点痕迹。

何慧辰再次出现在张国华面前时，张国华刚完成一次重要的走访。

这段时间，张国华对灭门案的重新追查，还是有所推进的。

他在查出，2005 年 8 月中旬那晚，一名叫董珊珊的护士很可能偷偷剥去李嵩骁的外套，继而在灭门案现场留下李嵩晓的痕迹之后，又去查了董珊珊当年的社会人际关系网。

当年，董珊珊除了是一名叫杜泽生的医生的情人之外，还曾是沈家一个亲戚的儿子的未婚妻。但那个亲戚的儿子最终并没有娶董珊珊。

张国华再次走访了那家人。那对老夫妻说，当年确实是沈珏不看好董珊珊，因为沈珏听到过一些有关董珊珊作风问题的风言风语，并且董珊珊的父亲是个赌鬼，家世不好。他们夫妻也是听取了沈珏的意见，又经过自己观察，发现董珊珊确实不是个过日子的人，这才反对儿子娶董珊珊的。

也就是说，董珊珊可能真的与沈珏之间，存在私人恩怨。

何慧辰出现时，张国华刚走访完那家人的大儿子，也就是董珊珊曾经的未婚夫。

张国华拉着何慧辰走进他的办公室，压抑不住兴奋：“慧辰，当年那个案子，可能真的有眉目了。”

“张叔，”何慧辰的神色却很凝重：“我正想说这件事。不过我想先说覃文臻。”

张国华愣了一下：“覃文臻？那个失踪的保姆？”

何慧辰点头：“张叔，你说过，灭门案发生当晚，覃文臻给潇尧发去一条短信，说‘父母危险 跑’。张叔，这么多年，你仔细思考过，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吗？”

张国华微微张口，好像要说什么，但眼皮却急速闪动几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表情，何慧辰已经在他脸上见到过一次。

何慧辰默默观察着张国华的反应，半晌，缓缓开口：“潇尧的弟弟，潇书砚，我已经查过他的病情。他曾经患小儿肾衰竭，需要换肾。张叔，当初灭门案发生之后，你就仔细询问过潇尧的父亲潇启元，对吗？你肯定也知道潇书砚的病情。张叔，以你的谨慎，你就丝毫没怀疑过潇启元和沈珏？没假设过，覃文臻为什么发出那条短信？”

她看着脸色惨淡的张国华，又说：“我最近找了下面几个县的公安局。只有我们县公安局的一个退休警察说，曾经有个女的，大半夜来报过案，说怀疑有人贩卖器官。但最终没有任何证据，只能不了了之。那个女的，就是覃文臻。张叔啊，覃文臻可能是第一个追查这件事的人。她在某一个节点，发现潇尧也是‘猎物’，这才发出那条短信啊！”

第四十三章：食子

何慧辰从她老家县城公安局的退休警察老田那里得到至关重要的消息。

根据老田的描述，大概在 2005 年 4 月中旬，他值晚班时，一个名叫覃文臻的女人过来报案，说她举报有人贩卖器官。她举报的人，竟然是县人民医院里肝科的刘鸿医生。

县城里的人际关系网四通八达，老田跟刘鸿医生还相熟。乍一听覃文臻的举报，把老田也吓了一跳。但还没等老田去调查，刘鸿就已经紧随覃文臻赶到报案点。刘鸿解释说，他是在和覃文臻谈恋爱，这一点县城里很多人都看见了，那晚他俩闹了矛盾，覃文臻情绪失控，想了这个办法来报复他。

刘鸿还掏出一瓶精神治疗类药物交给老田，说覃文臻的情绪一直有问题，一直靠服药控制。所以覃文臻说的话，根本没什么可信度。

但覃文臻一口咬定，刘鸿曾经跟一个叫铁虎的人，共同参与过器官贩卖。并且还指明，刘鸿曾经任职的淞县人民医院，大概率是存在问题的。

老田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覃文臻还举报了一个人。那个人我曾经也见过。在芜镇开饭店，那几年生意做得挺好，叫赵承。覃文臻说，赵承与铁虎也是一伙的。”

老田还不知道，赵承如今已经因为故意杀人罪再次入狱了。

听着老田的描述，何慧辰心里竟然一阵阵发疼。她想到曾经有个记者，为了一桩隐秘的罪案四处奔走，大概率最终还因此殒命，却在死后十几年都没得到理解，所有人都无视她的死，比无视一个肥皂泡泡破灭都要更冷漠，想到这一切，何慧辰的心情就沉重得无以复加。

也不是所有人。至少根据张国华的描述，潇尧曾经是找过覃文臻的。甚至可能在漫长的十几年中，潇尧从没放弃过对覃文臻的寻找。茫茫人海，也只有这个保姆给过潇尧真挚的情感。那些相互偎依和慰藉的人们，在这危机四伏的世上还得受多少苦。

何慧辰问老田：“那后来呢？淞县人民医院和赵承，你们都调查了吗？”

老田说：“调查了啊。都报案了，怎么能不调查？但没查出任何异常。赵承我们也审问了，包括他那些钱财的来源。但赵承说得也清楚，钱是他找铁虎借的，还得再还回去的。至于铁虎的钱是哪来的，那他就不知道了。”

何慧辰告别老田之后，又去找了刘鸿医生，却被告知刘鸿早在两年前，就因肺癌去世了。

......

张国华的办公室里，面对何慧辰的质问，张国华半辈子的铁骨和硬气，都在那一刻消失殆尽。他面色惨淡，双目失神，无力地瘫坐在办公椅上，喃喃自问：“怎么会这样？”

何慧辰说得不错，当年灭门案发生之后，张国华第一时间就审讯了潇启元。他早已在脑中模拟了一切可能性。潇启元的儿子潇书砚身患重病，这也是灭门案发生的一大诱因。比如，可能夫妻二人在常年压抑的生活中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关于覃文臻发给潇尧的那条短信，张国华不是没怀疑过。但潇启元解释得也清楚，首先，潇尧是他的亲闺女，虽然他对亲闺女养得敷衍，但杀死闺女救儿子，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其次，潇尧和潇书砚是同父异母，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配型大概是不行的，而他们也从没给潇尧做过配型，又怎么能断定潇尧就一定适合？第三，法律对器官捐献也有要求，就算两个孩子配型真的成功了，也得等潇尧十八岁以后，自己点头同意才行。如果潇尧不同意，他们还能绑了潇尧进手术室？哪家医院那么大胆？

潇启元最后还补充了一点，有关儿子潇书砚的病情，他们一家人一直对外界隐瞒得滴水不漏。所有人，包括沈家所有的亲戚，甚至包括沈珏跟前夫所生的女儿，都以为潇书砚只是脾胃不好导致的身体虚弱。既然如此，覃文臻只是潇尧的保姆，又怎么能知道潇书砚的病情，还提醒潇尧“危险”？

潇启元当时解释这一切时，那悲愤的表情，张国华至今仍旧历历在目。